十点过一分,厉少愚把车停在楼下,走到电梯口,见四下无人,抬手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烟、酒、女人香。乌烟瘴气。
“咔嗒”一声,门开了。他把西装外套随手一放,在玄关换好拖鞋,循着微弱的光,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客厅里,在吊灯下站定。
阿莱回来早,已经洗漱过了,烟灰色缎面吊带睡裙包裹她莹润如酥的身体,青丝如瀑,松松搭在肩上。微蜷双腿,坐在沙发上读信,茶几台面上摆着四个大小不一的丝绒盒子。
厉少愚往她身边一坐,长长地吁一口气,奉上笑脸:“在看什么?”
阿莱拿着信,抬头瞥他一眼:“小虞拿过来的,我爹写的信,还有两张回苏州的船票。”
“是哪天的?你想回家住多久?我提前请假。”
“船票是六号,订婚宴是十号,时间不算太紧。”阿莱把信纸放下,抬头望着他:“这些是许太太程主任他们送给咱们的订婚礼物。你有空看看,心里有数。”
厉少愚打眼一扫,知道无非是钻戒宝石之流,没什么好看的。想到今夜的事,忽然有点心虚,就望住她,恳求道:“来,抱一下。”
阿莱白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我是你丫鬟啊,你说抱就抱。”
“你是我祖宗。”厉少愚坐过去,拿过她一只手贴在脸上:“这不是今晚谈事太累了吗。好宝贝,来抱一下我就去洗澡了。”
阿莱顺势跨坐到他腿上,把他抱在身前。他环住她柔软的腰肢,把头伏到她怀里,安静地,长久地,没有说话。
周遭萦绕着玫瑰味,一种恬淡寡薄的香,厉少愚嗅着嗅着,渐渐恢复精神,看到眼前那颗红痣,他昨夜,曾为之倾倒。
阿莱虽然对他晚归不满,可见他这样,显然是在外头碰了壁,一时鬼使神差,捧着他的脸,在眉心上轻轻一印。
四目相对,她柔情蜜意地推他一把:“好了吧,别到家了还一副死人脸。”
厉少愚心软意活,抬头对她笑起来:“好了。我去洗澡,咱们待会儿再说吧。”
阿莱两颊微红,垂下眼睫:“大半夜的,谁答应跟你再说了。”
厉少愚把她放倒在沙发上,起身后歪着脑袋去看她:“原来我还不具备和你深夜谈话的资格呀?早知如此,我就不回来了。”
阿莱笑着伸出手臂,挽住他的脖子:“那你洗完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太麻烦了。”厉少愚俯身吻她一下,依依地说:“今天太晚了,你要是困就先睡吧,乖。”
阿莱躺在沙发上,意欲等他洗完澡再说话,不知不觉却睡着了。睡梦中,一双有力的臂弯将她打捞起,稳稳当当地放到床上,然后火热如铁的躯体环住她,呼吸在耳边,轻缓匀净。
二人世界虽然惬意,但并无阿莱少女时代想象的天雷地火,无限缠绵,多的是琐事纷扰,相互依偎。
一周后,他们乘船回到苏州,各回各家,每日的任务无非陪父母谈心,准备礼服衣裙,珠宝首饰,请柬,以及挑选菜色云云。
订婚的日子如期而至,那天,虞孔许三人同下苏州,分别怀着一份心情,又相同地想讨杯酒吃。走出码头各自上车,街面上人群熙攘,一个报童追在孔可澄车后,报纸在窗边招摇:“号外号外!厉家大爷厉少愚和平江府大小姐订婚啦!”
孔可澄从车窗里递出两枚铜板,接过报纸,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充斥着不安和好奇。
拿起报纸一看,头版头条赫然是郑厉两家合照,照片里,两家六口俱着旧装,古色古香。左右各有小字注在一旁:前清知府郑公叔衡一家,苏州商会副会长厉公照垣一家。
看完报上内容,孔可澄渐渐安心下来,把报纸折好放进西装口袋。接着开始胡思乱想,一时道郑小姐嘴真严,在许家好几个月,愣是一句底也没露。一时又道厉少愚这小子命真好,什么都不用做,生下来就有一桩好姻缘等着他。
越想,越替自己不值,按照士农工商来说,他和郑小姐才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厉少愚商户出身,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娶郑小姐?
汽车在厉府门外停下,孔可澄背靠车门摘下墨镜。虞许二人下车,虞沅君看着眼前的花园别墅,心里立刻犯起嘀咕,自己先前那么挤兑厉少愚是个穷光蛋,阿莱听见不说也就罢了,他竟也能忍住不反驳。
难不成戒过大烟?否则这份定力真是能百忍成钢。
孔可澄没那么含蓄,张嘴就埋怨起来:“你说你,天天跟郑小姐抬头不见低头见,对她的底细却半点也不了解,真是个废物点心。”
半含笑,半迁怒,好在许念白不往心里去。
说起来,他曾与郑叔衡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印象相当之好,当下十分感慨。一抿嘴,目光扫到身旁的虞沅君,随口一问:“虞小姐跟她那么要好,也不知道她是知府老爷的千金吧?”
虞沅君点头:“不知道。要不是今天来,我还以为厉大哥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