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厉少愚走到院外,虞沅君方去挽过阿莱的胳膊,悄声地:
“你们和好啦?”
阿莱看着她,挤出一点冷淡的笑意:
“没,他来问我和孔先生的事。”
“嘿,真奇怪,既然放不下你,怎么三番五次地拒绝?”
“是我总抱有幻想,以为像小时候那样撒撒娇,就能让他回头。不过也好,我们昨晚把话全说明白啦,从此以后我安心跟孔先生在一块儿,再也不用惦记他了。”
“你想开就好,我还以为你们和好如初了呢......”
虞沅君深知还有内情,但阿莱不愿说,她就不问,甚至自觉替她保守秘密。见阿莱神色窝屈着,不免开解道:
“孔先生的人品学历虽没有厉大哥出众,但也不差,而且是世家出身,既富又贵,你不喜欢政治,大可以劝他经商,有他们孔家托底,不用做什么大生意,随随便便赚几个钱,也够你们自在一世了。条件这么好,对你又是知冷知热,多让人羡慕啊!”
“你说得对,孔先生样样都好,我既然和他确定关系,就该试着真正接受他。”阿莱顺着她说。
“不是说你爹要做寿?孔先生去吗?”
“去。”
“哪一天?在你家里?厉大哥去不去?”
正月十六,郑叔衡六十寿诞。
家被大红锦缎装裹,高高挂起红灯笼,登门拜寿的人一茬接一茬,在院里闹嚷嚷地说官话。
阿莱从清冷的内院走出去,只似坠进一个喜气洋洋的陷阱。一路来至会客厅,果不其然,见着厉少愚,颔首站在郑叔衡跟前,穿一身银灰色贡缎长衫,内着质地相同的阔腿裤,漆皮黑皮鞋,虔诚地聆训。
走至八扇黄花梨雕花屏风后头站定,眼前人影依稀可辨,是厉家夫妇,不声不响,神色诡异得说不出名堂。她就近找张杌子坐下,凝神一听,前头开始说话,透过缝隙,只能看见一线,却似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阿莱知道厉少愚事先和父母通过气,说定要退婚,再也不会后悔了,为着维护两家交情,特意过府拜寿赔罪,等时机恰当再提正事。阿莱知道他一定也不舍,但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只能先这样安排——厉少愚的确也是如此,想再见一眼还是他“未婚妻”的阿莱。
光明正大地,也就这一天了。
人与人的发展,最讲究缘分,如无一条无形的红线牵引缠绕,也许连认识都不能够。阿莱和厉少愚的一切,全是命中注定,无数的偶发事件,也如一根根红线,本意将他们缠得愈紧,紧至过头,反而生出插曲,使一切分崩离析。
上完茶点,使女小厮退出门去,管家带上大门,便退至前院招呼客人,不再侍候。
郑叔衡拿烟杆敲敲桌角,缓缓抬起眼睛:
“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太辛苦你了?”
厉少愚忐忑不安地:
“给郑伯伯拜寿是应当的,不辛苦。”
“客套话就省了吧。”郑叔衡放下烟杆,依然倚在圈椅上:
“你能在上海立足,我很为你高兴。从你和阿莱对外公布婚约那天起,我就说过,你要从事任何危害生命的职业我都不答应。因为我郑某人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我不能让她在我百年以后像无根浮萍一样飘零于世,自你蒙冤下狱后,我这个念头更加强烈。看样子,你的心很大,装不下一个小家,既然你答应的事情做不到,你们厉家也没有在宦海翻腾的本事,为着往后几十年咱们两家不要心生怨怼,眼下还是退婚为好。”
以往,郑叔衡会在这一大段话后问上一句“你说呢?”,今日却没有,便是表明他已做下决定,不容旁人再驳。
被这番话一刺,厉家夫妇心里老大不舒服,相视一眼后都没有接言,单是望向厉少愚。厉少愚早知阿莱悄然而至,战战兢兢地,不敢乱看。只有增光瓦亮的皮鞋,映出他满脸惊惶。
“郑伯伯说的是。”厉少愚把身段放得极低,“晚辈身陷囹圄之时,全靠伯父和郑小姐援手才能脱困,这份恩情晚辈没齿难忘。于情于理,晚辈都该坚守婚约,完成承诺,但正因为这份情理,晚辈对退婚一事没有异议。一切事宜,全凭伯父做主。”
“眼下时局动荡,经济萎缩,贪图安稳享乐绝非大丈夫所为,大事轮不到你,但你愿舍弃家业为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好!”
郑叔衡可不糊涂,不当着他父母的面把话说穿,哪能行?
厉少愚配合着,“伯父所言正是晚辈心中所想,只恐投身金融界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来祸及家人。索性趁今天在父母跟前把话说个明白,免得再生出误会。”
“行了!我们心里有数。”厉照垣低声呵斥。
白灿之手提包里放着一份报纸,头版刊登的是阿莱去孔家赴宴的新闻。夫妇二人早已想过,要是郑叔衡颜色不好,对他们一味贬损,便立时拿出报纸摔他脸上!
“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