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可澄调侃道:
“横山和你不是挺熟,她被谋杀了你一点儿不好奇吗?”
阿莱耸耸肩:
“全国各地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抢劫、勒索、谋杀案,我好奇不过来。再说,横山是我们的敌人,她早该死了。”
“除此之外,”
“你想说什么?”
孔可澄到阿莱身边坐下,思忖片刻后,指尖按住报纸上的照片:
“这些年来,上海的报纸从未停止过报道厉少愚的兵工厂以及他和宇野理惠子的来往,你认为他有什么计划?”
“兵工厂不是他的,一直是由他父亲和陆刈麟进行管理,至于跟理惠子往来,报纸不都说了么,他们是介于朋友和情人之间的关系。我和他四年不见,早已经物是人非了,我每天坐在这里,凭什么能知道他的计划?”
阿莱强装镇定,心里实有翻江倒海之势。顾教授说过,二十七年冬,厉少愚以写书为借口退出兵工厂,私下安排专人将大批武装物资押运到武汉,另起炉灶,很快就和国府签订了长期合同。没过多久,小山和其盟友决裂,此后,外界报道的全是他和宇野家往来。
根据这些消息,阿莱推测他做的事情并未败露,是故看报的第一眼,便认定谋杀案主谋是他。他有这个动机,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机会。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想这么干!
如果他真这么干,那可太是条汉子了。
孔可澄连忙解释:
“我真没那个意思!哎呀,你看你,急什么。我是没想明白,自央行撤进法租界,上海政治环境愈发紧张,进步运动一波接一波,多少学生工人无处撒火,就把矛头对准他,说他是汉奸。顾老不总说他在英语国家名声正盛么,干么不出去躲躲风头?”
“你这人挺奇怪,央行的人事变动归我管吗?我要是行长我就把他调去美国,让他跟美国人借钱打仗,等战事平息再回来。”
“这感情好!有他博导的面子,借个上千万美金还是行的。”孔可澄打趣完,凑过去问:“你还对四叔不满呢?”
“他孔行长把我玩得团团转,我就不能不满?”
“我不也跟你一块儿被涮了吗?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就别记仇啦!再说,四叔把邱诚撸下去后也没亏待厉少愚不是,听说在准备提拔他做主任了。你想想他今年才多大岁数。”
“他对厉少愚好全是出于利益,但对你就不一样了。”
“这话说得,我是谁?他是谁?他能跟我比么?”
阿莱讥讽一笑,转过脸,几要把白眼翻上天。
在上海分行的戡乱时期,厉少愚是孔渝最重要一颗棋子,而阿莱,是牵制他的利器。
孔渝刻意把话留到私下说给孔可澄,这便为她腾出时间听了邱诚给的录音带,内容很实在,但只能证明孔可澄陷害厉少愚,而不能证明他和邱诚结盟。为了得到更直接有力的证据,她决定套话。
信息真假难辨,导致邱诚做出错误决策,起义失败被调离上海,而他积年发展的党羽,遭受过一场清洗后,几乎无人生还。为收服厉少愚,孔渝实心建议他去美国。因他知道——他不会去,他的爱人在孔家。
果不其然,厉少愚选择留在行里为他效力。
消息传到北平后,阿莱简直无地自容,回头细想,惊觉那一局是自那天便做下的。他说“她应该回到厉少愚身边”时,其实已经算准她的心思,一意报复孔可澄,帮助厉少愚取得胜利,所以她绝不会走。
孔渝乐得顺水推舟,让她学习、工作,在那种环境下,自发走进公众视野。那是他为厉少愚准备的饵料。
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还是他人手中的棋子,无非从这个格子,走到那个格子。
阿莱只能迁怒孔可澄,足足小半年,没和他说一句话。直到第二本书完成那晚,她走进他的书房,把稿子放在那堆文件上,说:
“你有空看看吧。”
孔可澄从来不看她的书,出于补偿,联系了熟识的主编,把书出版了。
出人意料的是,很快就有读者、文学家、评论家在报上称赞这本书的进步性,一开始,阿莱只在燕大举行会谈,渐渐地,阵地转移到书店、公园、大街和别的学校。
偶尔群情激愤时,她的演讲词会失去理性,变得充满激情,极具煽动性,有几次甚至引来了宪兵队。
对阿莱的所作所为,孔可澄一向不赞成不反对,出于身份的特殊性,他能做的,只是给她收拾烂摊子。有一回,内线说阿莱上了黑名单,他才提醒她:“在外面发言记得把自己伪装成极-左。”
阿莱反唇相讥:“像你的祖宗一样?”
孔可澄自讨没趣,只好闭嘴,往后更加严密地为她做好收尾。
燕大礼堂外,负责打铃的校工已经转完第三圈,一圈一个小时,自傍晚六点开始,天早就黑尽了,现在是晚上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