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摆碗筷时看见那双背影,不禁矛盾地一怔,随即回身唤帕斯卡去叫他们吃饭,然后抱着爱丽莎去书房。顾怒安已在等待中睡熟,他不好打扰。
阿莱撒开手,悬着心环顾四周,万幸没有大人在场,这才着手整理仪容衣饰。
孩子什么都懂,但不会主动保守秘密。厉少愚是不怕的,但阿莱被愧疚死缠,所有情绪都不由自己。
阿莱忧心忡忡——两个孩子都和孔可澄亲近,他们会告诉他的!
厉少愚朦胧地猜到她的担忧,于是把孩子拉到面前,笑吟吟的:
“帕斯卡,你有多久没见叔叔了?”
“很久很久。”
他还在笑:
“那你还记不记得和叔叔的约定?”
“记得,叔叔答应过带我和爱丽吃土豆饼!”
“你想什么时候吃?”
“今天。”
“好,叔叔下午带你去吃。”
帕斯卡是个小鬼头,很难搞定,在他面前这么乖?阿莱想不明白。
厉少愚一手把孩子抱至膝头,贴到耳边说悄悄话,孩子点点头,再点点头,危机便解除了。
饭菜上桌。
在有意无意的目光中,她自觉坐去厉少愚对面,好像特别心虚,垂着脑袋不敢看他。真像株含羞草。对于他们的重逢,知道内情的都抱有善意,想贺他们,于情于理却不合,只能不言语了。
顾怒安未及而立便定居北平,经过半生耳濡目染,行为举止和情怀均与中国知识分子无异。没举杯,没说祝酒词,单是坐在餐桌前望向厉少愚:
“还记不记得你博士毕业前,我问你想不想留在美国任教,你在信里回我,‘志不在此’?”
厉少愚恭敬地答:“记得。”
顾怒安为他难过:
“在上海蹉跎了五年、六年,还是要去美国。你知不知道,跟你同期毕业的人相比,你已经落后太多?”
一腔热血,可惜无处抛洒。厉少愚当时哪能想到参军报国是天大的难事,经济改革又重重困难。旁人不知道,但他的老师知道——为了阿莱,他放弃过多少发展机会,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怨无悔。
在分离的煎熬中,他想要的,仅仅是和她站在同一片月光下。幸好命运善待,又让阿莱坐在他的对面。
值了。
先生的痛心,厉少愚哪能不知?选择是自己做的,不应成为阿莱的负担。故他笑得很豁达:
“先生不必担心,学生心里都有数。”
听到此处,阿莱心海开始翻腾,背过身,竭力掩起思绪,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说话。
他是特意来向她道别吗?
顾怒安知道她重要,没忍住扫过一眼,继续说:
“现在也不晚。”
顾太太本名罗伊,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一头花白的金发随意挽起,穿法式蝴蝶结缎面白衬衫,裁剪利落的西装裤,戴莹润的珍珠饰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但更添其知性和从容。此刻,她一壁张罗佣人倒酒,一壁无心地问:
“什么时候启程?”
“七月底。”
阿莱一愕,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厉少愚的与她视线相交片刻,特意答疑一样:
“正好先生的新课题用得上我——”
宋潜如获大赦,连忙接言:
“这段日子你住先生这里?”
“对。”
“哦,这样好。”宋潜好不客气:“有你帮我带孩子我就放心多了。”
厉少愚喜欢他这一双儿女,甚为欢喜。
罗莎淡然一笑:
“你知道么,有个人太久没见你,说她都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话毕,眼角朝阿莱一飞,见她好像脸热了,又像没事人一样给爱丽莎喂千层面。
他含笑,转头。看向那吃饭的小姑娘,很高兴:
“爱丽莎,你快不记得我了吗?”
爱丽莎害羞地一笑。
“叔叔待会儿带你去吃土豆饼,好不好?”
爱丽莎点头,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看向了阿莱。
阿莱想,他会错意了,但没关系,往后他会知道,是她在想他。接过顾太太递来的酒,一口气干了,不胜酒力,立刻就上脸了。
厉少愚接过宋潜的烟,点燃吸一口后便夹在指间。乳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雾里看花,更有别样的美。
终于能正大光明地看向阿莱。他问:
“阿莱,你最近有写文章吗?”
自从孔可澄出事,阿莱就再没提笔过,但既然是厉少愚问了,她就决心无中生有地表现一二,好叫他放心。忽想起书房抽屉里的一沓旧稿,便信心百倍地对上他的眼睛,笃定答:
“当然。”
“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