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比的焦灼几乎吞噬了柳期的理智。
她好似又看到了那一管针筒,那只金属和玻璃制成的筒身里,是漆黑似墨的液体。针头扎进了脚踝,身体无休无止的震颤后,那流淌全身的灼痛便纠缠上了她。
好不容易适应下来,如今又迎来了相似,却又不相似的焦灼。
遗迹的灼痛让她神经紧绷,保持清醒,然而被塞入口中的金光引发的焦灼,好似一团不断侵略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灵魂。
此刻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响着那声“妹妹”,彻底失控的身体,让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一只手提起了李清雅,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抓陶离。但那个方向空荡荡的,柳期完全忘记了,自己被日光台瞬间消融了一整条手臂。
于是她放下李清雅,转而用仅剩的手抓住陶离,又用另一只手去抓李清雅。
自然没有成功。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抓不住另外一个?
她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提起一个,放下另一个。
为什么,总是只能救一边?
不,她连一边都救不了,李清雅这个样子,怎么能说她还活着,怎么能说救到了……
此刻的她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若不是面容在痛楚下极度扭曲狰狞,几乎化成了另外一个活死人陶离。
终于,一个眨眼后,她坐到了庭院之中,李清雅和陶离都安安静静躺在一边,两个人都整个眼睛,一个多了一丝活气,另一个则多了一分死气。
柳期试图从混沌中抓住一丝理智,但那条微弱的线若有若无,好似被焦灼的火海不断拱向漆黑的天空。
有人在黑色天空中说着话:“不要抵抗,你需要它。你,喜欢它。”
柳期听出来了那个声音,那是柳望的声音。就如同那丝始终抓不住的理智,那是柳望的异能气息。
她没有按照柳望说的去做。
她的眼眸里充斥着墨黑的颜色,那颜色以不容置疑的架势驱赶走了眼白和血丝,变得越来越深,黑得越来越纯粹。
“快接纳它,快!”
柳望又喊了起来。
柳期单膝跪地,单臂支在地上,身体纹丝不动。
“你知道,你是不是知道……”
她的声音轻若蚊蝇。
柳望的声音长叹了一声:“不,柳期,我不是神仙,我不可能算到一切,最起码,我不知道陶离的存在。”
他紧接着道:“你若不想变成毫无理智的变异种,就赶快接纳它!不然,整个空港,甚至整个卯泰都将因你而毁于一旦!”
柳期轻轻地“哈”了一声。
她在笑。
只是对着地面的脸孔长得通红,完全看不出一丝笑意。
“那又怎样,都毁了,那又怎样……他们都活着,小七就能回来吗,她的母亲,她的阿亮,她的……姐姐,都能回来吗?他们都毁了,小七也毁了,他们……”
柳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承认了那个始终无法正视的事实。
“他们都死在我手里,是我毁了他们,是我!”
“两次,陶离用自己的命,救了我两次,可我还是杀了她!我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你说,我明明都想救,可为什么一直都在杀人?为什么!”
柳望也沉默了。柳期这副模样,让他不由又想起那人的嘱咐,进而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
那人离开前对他说:“筑心之事,不要勉强。”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向来如此。她说的每一句话,这六十年来,他都一丝不苟地照做,没有遗漏,也没有更好。可时光荏苒,他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了。随着年纪渐长,尤其是近年,他突然就不想再跟以往那样听话。
他想做个叛逆的孩子。每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那张亘古不变的脸上多出些别的表情,哪怕是极细微的一点点,他都会忍不住激动。
不要勉强?
不,他偏要勉强!
柳望一跺脚,柳期缓缓浮向空中。
“所以呢?就因为无心害死了几个人,你就要让所有人都为他们陪葬?让给你送衣服的金婶,对你嘘寒问暖的李氏夫妇,都给他们陪葬?!这到底是为他们陪葬,还是为你卑劣的羞愧心陪葬!”
柳望没有离地而起,仰头大喝。
不远处的刚刚遭逢大难的太虚殿中,有道士听到动静,小心翼翼的推开木窗。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团青色火焰,隔着极远,那无匹的热度便瞬间灼伤了他们的面目。
不同楼层的数个道士齐声惨叫着退入房内。但这犹然不止,青色火焰瞬间点燃了太虚殿,燃烧处甚至都没经过“燃烧”这个过程,窗户、玻璃以及栏杆木柱便纷纷化作灰烬,随风飘洒,恍如下了一场黑色的大雪,又好似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