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桓来毓宁宫探望梁芳游,向她诉苦:“今日上朝,那群人又上表要朕立后纳妃,都多少次了,朕看了就烦。”
她笑道:“各位大人也是为陛下着想。”
他冷笑道:“甚么为朕着想,还不是想将自家的人塞到宫里来,掣肘朕左右。若是走运被朕宠幸,就轻易舍不得动他们这群人的位子了。”他有拒绝的资本,丝毫不在乎那些臣子的感受:“朕争皇位的时候,他们不敢帮朕一把,现在朕也不再需要借他们的力。朕不会委屈自己与一个甚或一群不爱的女人共同生活。”
他对她撒起娇来,像个孩子:“朕只要陪在母后身边就好。”
她没说话,只是柔柔地笑着,心中却惆怅不已。
这日翠雪忽然禀报,说丞相和几位大人求见太后,正在殿外候着。她疑惑不已,她并不管前朝事,但还是让翠雪请了进来。
他们正是为了皇帝不肯立后的事而来。梁芳游看着须发皆白的丞相颤巍巍地跪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引古礼说明国家不可无后,皇帝年纪已到,后位不可空悬,原也是为天下万民作则。
丞相行事从来循规蹈矩,她觉得绝对不是项桓所说的那种心思不正的臣子,于心不忍,遂答应下来:“丞相快请起。这事我记着了,改日我劝劝陛下——只是他未必听我的。”
这是实话,她是先帝的遗孀,而项桓最恨的就是先帝。
丞相和几位大人道:“臣谢过太后娘娘。”
她道不必谢,因为这事上她亦有私心。她与项桓的关系见不得一丝天光,但项桓是皇帝,在宫中可以肆无忌惮,若真败露,也只是被言官唾骂而已;但她不同,到那个时候,她除了死,别无出路。
因此她想尽早结束这段关系,在他还没有厌恶她之前。他是先帝之子,本性中难道就没有喜新厌旧的心么?要是立了后纳了妃,他的感情可以顺其自然地被引到新人那边去,那她在这深宫之中就可以继续安全地活下去,看着她的樾儿健健康康地长大。
皇帝听说太后摆驾永极宫,很是高兴:往常都是他主动去毓宁宫寻她,这还是头一次她来见自己。
他急忙整了整衣袖,迎上来,挽住梁芳游的手,笑吟吟道:“母后来了。”
她任凭他拉着,听他讲各种开心的或烦恼的琐事,听他抱怨朝臣不能理解他的决策。她莞尔道:“后宫不干前朝,这些大事我本不该听,陛下也不该甚么都向我讲。不过,我这次来,却正是受了丞相等人的请托。”
他问道:“是甚么事?”
她道:“立后的事。陛下去年加了冠,早应立后了。夫妻人伦是王道之始,自古而然,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更不该任意而为才是。”
项桓眉头紧锁,咬着牙,有些欲哭不哭的样子,质问她:“这是丞相教您这样说的,还是母后真的也是这般想的?”
她怔了一下,道:“陛下,我……我是陛下的长辈,这也是为你好。”
他苦笑道:“若是为朕好,又怎会舍得伤了朕的心。”
他一回头看见案上放置的用以把玩的小巧佩刀,猛地抽出来,一手紧紧拽住她的右手,不许她握成拳,另一手则将那小刀塞到她手里。她吓得要躲,但他力气很大,她根本躲不开。
他眼睛充血,仿佛丧失了理智:“是不是母后不相信朕的心?那您就用这把刀把朕的心剜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热的。”说着就握住她拿刀的手往自己心口刺。
梁芳游登时惊骇得魂飞魄散,满面泪痕。她想起太兴三十九年的那一天,项桓举起尚在滴血的长剑,剑锋直指他还在饮酒作乐的父皇。
她猛烈摇头,想要努力挣脱,终于在即将刺破皇帝最后一层衣服的时候奋力将小刀撇在地上,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紧紧抱住他,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作出不知藏有几分真心几分虚假的承诺:“好了好了,我相信,我相信。我再也不劝你立后了,阿桓,你好好的,别再吓我。”
他依偎在她怀里,埋下头深深闻了闻她身上的香气,得逞似的无声地笑起来,半点儿不见方才的疯狂。
我们当然会好好的,只要您不推开朕,哪怕您无法真正爱朕,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