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颂清冷之音唯有雨声与之应和,“我们为躲贼人,便连夜跟着四方邻里离开了淮州,他们大多都去往各州投奔亲戚,走着走着,同行的便就只剩我和姐姐两人。”
那条路真长啊,长到谭颂都记不清她们饿了几日,又在黑暗中摔倒了几次。
山间夜晚露重,她与姐姐就靠在一棵树前相拥入眠,做梦时,总能梦到身上覆了一层温暖之物。醒来时,才发觉身上盖着姐姐的外衫。
包袱里只有一个干馒头,二人细细分着吃了两日。
两日后,便再也找不到入口的吃食,饥肠辘辘下漂浮的脚步踩进泥泞的水泽中都无知觉。谭颂双脚无力,踉跄倒在一块嶙峋的山石上,手臂蹭破了一大块皮都觉得不觉得有痛意。
因为太饿,太累了。
夕日欲颓,终于见远处尘土飞扬,一辆马车匆匆赶过。
谭黎只身拦在马车前,求驱车的老翁能带她们走一程,老翁说自己是前去章州送货。她们再三恳求下,老翁心软几分,便让她们上车一同去章州。
清安县原先有个童家绣坊,专收各地秀艺精湛的绣娘,谭黎和谭颂跟着母亲学得一手好女红,从前在村里也多受夸赞,于是她们便想着去绣坊自荐一试。
可两人几经跋涉,已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怎么也不像是来找东家谈生意的绣娘。
“你们是干什么的?”
“几位大哥,我们是来找东家的,听闻贵坊在收绣娘,我们是自淮州来的,会些苏绣。”谭黎好言解释道。
伙计抬了抬眼皮,见她们这一身筚路蓝缕,不耐烦道:“我们东家出去了,没空见你们,赶紧走罢。”
谭颂满眼哀求:“求您了,我们真的会苏绣。”
“哪里来的穷叫花子,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那男人狠狠一推搡,谭黎立即挡在妹妹身前,自己瘦弱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
“姐姐!”谭颂把她扶起,那一刻,家中的变故、亲人的离散、途中跋涉的苦难与内心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她掩面低声啜泣。
“阿颂,莫要哭。”谭颂搀着她,温热的眼神中满是坚毅,“东家既出门了,我们就在这等,我们有手有脚,还有一技之长,只要踏实肯干,终归能养活自己。”
一直等到暮色浓重,绣坊的童老板才回来,听在门外等他的那对姐妹会苏绣,恰好他这里还缺些人,便即刻请了她们进来,让她们展示一番绣工。
谭黎绣的金鱼纹穿花纳锦,栩栩生姿。谭颂虽不及姐姐手法娴熟,但绣工也还算出色,童老板喜笑颜开连连称赞,让她们今晚就住下来。
从这起,姐妹二人都在童家绣坊接绣活为生。
做了两个月,绣坊因她们二人的苏绣名声大噪,每日都有不少富家娘子过来定制花样。
“姐姐,你教教我金鱼纹是如何绣的?”谭颂凑过去,看着正穿针引线的姐姐。
谭黎穿好了针,正画着图案,道:“阿颂的青莲纹也绣的极好,你若想学我这个,等我忙完手头的活再教你。”
“姐姐真厉害。”谭颂望着她熟稔的手法称赞道。
童老板在外头喊:“小黎,何家前日订的花样可绣好了?叶夫人派人来催了。”
谭黎放下手中的活,立即回忆起来,一拍脑门道:“绣完了绣完了,我刚从李家回来给忙忘了,我立马便送过去。”
这是清安县最有名的富户何家,如何也怠慢不起,谭黎匆匆收好针线,准备把绣样亲自送到府上去。
谭颂看着姐姐未曾画完的花纹,按耐住她:“姐姐,我去罢,你继续画。”
“你风寒还没好,外头还下着雨,出去一趟万一又加重了如何是好,你就呆在绣坊。快晌午了,等我回来带桂花糖糕给你吃,下午再教你绣金鱼纹。”
回忆被雨水冲淡,在无数个梦回里,谭颂不止一次回到过姐姐出门的那个晌午。她在梦中泪眼婆娑,任凭她哭喊挽留,却怎么也留不住那个打着伞离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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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府的管家何福在一旁听罢,双目闪烁,心中升上了几分寒意。
谭颂突然对上他的眼神,淡然道:“还得多谢何管家酒后吐真言,才能让我知道害了我姐姐的凶手。我才能杀了那个畜生,为我姐姐报仇。何福,你当年所看到的、以及酒醉后对我说的话今日敢不敢当着全部人的面再说一遍?”
何福慌作一团,背脊生汗,他如今再如何掩饰,也猜到了这一切因他当年无意中窥见的一件事有关。
裴谙棠抬眸扫了一眼何福,众人疑虑的目光也都盯在他身上。
“我说,我都说!”他猛地站出,伸手重重地一抹了把脸,神情万分难挨,恐惧中夹杂着悔恨。
五年前的那件事,至今一直深藏在他心里,当他想遗忘时,那道绝望的声音却一直萦绕在他耳中,多年如是。当他想把谴责尽数剖析出来时,那些威逼利诱又重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