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真好。
瓷白的餐盘中央,略显黏稠的热汤像一汪橙色的太阳,我和倒映其上的女人对视,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来不及褪去的心动。
十六岁的我会对这样的感慨嗤之以鼻,二十四岁的我可能还以为自己能抓住年轻的尾巴——到了三十岁,我在面对一桌之隔的少年时,内心剩下的只有羡慕。
撇去更旺盛的精力,更健康的体魄,他拥有的最为宝贵的,其实是试错的空间。
遇到不适合的女朋友也好,选择了没那么喜欢的专业也好,年轻人总是更容易把一切推倒重新来过。
但我没有这样的余裕。
从他提出邀请的那一刻,和欣喜同时鼓动的是名为质疑的情绪。
达米安为什么会回应我如此不和常理的请求?
是一时冲动?是怜悯在作祟?或者仅是看中了我身上还算能利用的价值?
如果不是对某人有所求,那么答应这种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请求是为了什么?
我搅着盘子里的汤,苦恼的汤勺把蔬菜和肉类捻成细碎的纤维,这副举动终于惹得一旁的侍应生上前询问:
“是汤品有哪里不和您的口味吗?”
话音未落,对面正给提图斯撕面包吃的少年便抬起眼来,抬起的眉梢像是无声的疑惑。
我只好赶紧表示没什么不满意,试图把侍者打发走。
“行了,如果有事我们会摇铃,你可以先下去休息。”
但最终他听从的还是付钱的人的意见。
空旷的餐厅最大程度地放大了一切声响,我小心把吞咽藏进角落伴奏的钢琴里,身上每个毛孔都在说不自在。
与我相反,小少爷坐在那就像坐在自己家。
从十分钟前进入这里开始,他就没有一丝忐忑。仿佛说出口的话对他来说并不是征询,而是单纯地通知。
听者只能接收,不允许反驳。
这家伙……再长两年是不是就可以去演霸道总裁剧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脸色漏了底,达米安那双猫科动物一般的绿眼睛钉在我脸上:“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呃,”抓包来得猝不及防,我心虚地喝口汤,“……只是觉得你和你爸挺像的。”
大猫和小猫,默契地在同一天向同一个人提出邀请——唯一的区别就是小的这只好像根本没给我选择的余地。
“无论父亲今天提出的条件是什么,看起来都没有我的更具诱惑力。”
瞧,甚至连敏锐都如出一辙。
见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小少爷微微垂下眼,提图斯在他的视线里舔舔嘴巴,一副吃得很满足的模样。
他一边摸着狗,一边补充道,“他只是比我们先找到了你。”
“我是什么海贼王的宝藏吗……”他把话说得好像我真的成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你们要是想收养流浪狗,街上一抓一大把。”
喝完的开胃汤在此时被撤下,新的菜品端上餐桌,精致得令人不知从何入口。
侍者还想给我倒酒,我忍着分泌的唾液拒绝,眼睁睁看着那瓶散发着芬芳气味的香槟越离越远。
达米安和我同时收回视线,他掐准了侍者离去的时间:“你的自我评价太低了。”
我学着他的动作把食物切成合适入口的大小。
“你已经拥有了常人不可及的力量,并且没有滥用的意图,”从他人那得到评价并不新鲜,但少年的话语还是令我停下进食,“战斗时的反应还算快,只是缺乏系统训练,多余动作太多——不过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感到不可思议:“……你在…夸奖我……?”
“不,这只是客观的评估。”
对方立刻否认。
“噢……”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我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鱼肉,并很快调整心态,“所以,我在你眼里还是有价值的。”
这就是为什么达米安愿意搭理酒鬼的异想天开?
但他希望我怎么做——总不会是要在胸前缝个标志去当蝙蝠狗吧。
擅长发散的思维在脑内画了幅人牵狗的经典影像,我仔细瞅了瞅……其实被戴上项圈牵着跑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做比提图斯更会自我管理的乖狗狗。
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的同时,我被小少爷伸手狠狠弹了下额头:“回神,笨蛋!”
“嗷!”
他们家人的脑瓜崩怎么都这么痛!
然而痛下狠手的达米安对我控诉的表情视而不见:“你笑得很糟糕。”
想通了最关键的结症,我才不会和高中生计较,三下五除二把食物吃完,随后提出最重要的要求:
“我的项圈能比提图斯的贵吗?”
“——!”他差点把喝下去的水吐出来,脸色呛得通红,“你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