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有关父神的一应迷思,这世上旁的所有一切都从不曾成为他眼中的谜。高居世外,遥远神牵,他从头至尾导演并目送她重构,然后归来。
琳图·莱慕至此已彻底死去——不如说,他对自己竟还能完整忆起她那鲜少被提及的卑微名姓而稍感讶异——往后,她将只可做名副其实“小腥红女士”,全仰赖他所恩赐神迹。
仅只稍微待以关注,不过些微注以心血,短暂一瞬之后即收获如此举世无双意趣盎然之果;他神圣手足虽多,却并无哪位同胞能有幸领会这新奇体验,分享这陌生喜悦,思及此,他反而、不能不,更真心实意感到愉悦。
然而外人无从察觉腥红大公维持长久得离奇的好心情,因深宫闭锁如旧,人世震动又起:曾经为神所爱的“第一门徒”本已风流尽掩沉没于光阴深处,今昔竟又一朝返还卷土重来,声名更见鼎沸。血雨止尽,所以那仿似颠覆常规理律的神迹将漫长时光倾尽,原只为召唤她重回。先无需提及此等深隆眷爱给尘世诸人以何等震撼,超乎想象;她执掌的道场如今更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惧,每当那森严殿堂自天边巡游落下再拔地而起,无论地处繁华城镇抑或偏远乡壤,所见者皆叩首臣服,噤声不语。
理所当然,大公将一切收入眼底,并仍保持缄默。他何尝有过打破一如圣坛上不朽塑像高深莫测姿态的时刻。他冷眼看众生百态,就像旁观过去无数场喧哗闹剧,闹剧之中,他神圣同源的血亲与辖领人间的权贵们抱以态度迥异,有两看相厌者私下议论他受臣下豢宠所惑而行事昏聩,并暗自期待往后他更多行差踏错、自取溃亡之举;也有关系较为缓和亲近的兄弟姐妹,委婉忧心他们高贵强悍更胜一筹的长兄,其圣身是否有受那过分眷爱之举影响而致丝微衰损;至于人间领主们所遣使臣纷纷,则明里暗里开始向众神圣源系的成员们打听,试探他是否有将那位大人敕封于人间一国,然后,也令旁人取代其近身第一宠臣地位的意愿——正如她同在她之前的首席门徒曾必定有过的交接那样。
各色离奇流言与揣测暗语累世延续从未停歇,但在这无形风暴的中心,两位主人公却都何其缄默,吝啬回之一语。腥血殿堂巡游过一片又一片土地,同时也见证一个又一个受折磨之主引荐崛起、权倾一时的家族世系繁荣而后倾塌,唯独她同她主宰的殿堂超然于外,高耸屹立不倒。人们终于明白,或可说认清事实:伟大的折磨之主、“小腥红女士”;她所蒙神之眷爱炙烈,比之复苏前恐有更盛,暂且不会转淡。当然,他们也同样坚信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此世的狂信者终将被后起之秀取代,因一代又一代为神所爱者正是如此前赴后继彼此接续似泉涌不竭,此乃……宿命铁律。
宿命铁律,是吗?他绝非头一次听旁人谈及这冷冰冰四字,而无论哪一次,他都在无人窥探之高顶回以轻慢一哂。眼下他所爱的宠臣将顺他授意迎来何等终局,他是否会为她打破惯例?自然无人胆敢来明言质询腥红大公,于是他无需承认也无须否认;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属于他某位兄弟的魂烛此时仍燃烧于他神国深处,无人窥见。自然,世上也就无人知晓——的确有什么秘密将他与他眷爱不歇的门徒紧密相连。那是超越一切联结的最禁忌的盟约。所以,他们暗地里称呼她为“神眷者”甚至于避人处设起私坛向她供奉香火,纵有僭越,他只作不知。他偶尔也会饶有兴致聆听人间声息,听他们说起自己待她是如何偏爱有加,以无比艳羡、向往,却又畏惧的语气。听得多了,连他自己也不得不诚恳确认,好吧,他的确对她寄予了犹为破格的殊宠同青睐。
难道不正是如此?只可惜,蒙受眷爱的本人似乎毫无自觉……他不曾召唤,于是她竟真的从未回来。多少年,自赐予她神异复生后又过去了多少年,他端坐孤高之庭看她巡游灰蒙人间为他之道场添砖加瓦,那血肉祭坛的每一次呼吸与搏动都同她相契,当然也同他相契,但她从未回头瞥望世外高庭哪怕仅只一眼;但,那又怎样?
憎恶等同爱戴,否定,即为承认。我天赋钦定的威权怎可能被谁的爱或者恨撬动。他洞明一切,他知晓她仍尝试逃避,所以……
流言纷纭,一众庸常者仅凭其狭隘想象力又如何能描绘他为她安排的辉煌未来之其中万一。不过,他们对于她人间封国的猜测倒是提醒了他;沉寂已久的心宫之中忽有灵光一闪。自由,你大概永无可能获取,但我会给你另一种赐礼,足以成为万世偏爱之明证——反正,他们也都说我是如此爱你,不是么?
黼座之上,大公长久垂眸沉思,神游天外。他察觉她好像存在一种误解,误认为一旦自身避走不回,便可以避开世外提丝操演;更误以为神圣源系的一员将何其自恃高贵,因此绝不愿踏足污浊人间。
然而,倘若无法成为特例,偏爱又怎配称“偏爱”呢?
此时轻靠于他膝头的权杖之顶,猩红宝珠忽咕噜噜一阵旋动发出渴求同催促的喟叹,大公瞥去一眼,不作安抚而微展笑意。那么,走吧——他已完全设想好此行将赐下何等恩典,也完全知晓其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