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竹踉踉跄跄地行至篝火旁,一言不发地坐下,不过短短数十步,他确实气喘吁吁,面上泛起一片微红。
手指颤抖着碰上自己的嘴唇,他如被刺痛,猛地收回手,心下既是欢喜,又是惊惶。
未曾想失心疯时经久盘桓的念想一朝成真,哪怕是现在死去,都是万分值得的。
晏竹心想。
“到了璃山,我便不再与二位同行。”
易觉瑜睁开眼睛,起手缓缓吐息,笑看着晏竹,低声道:
“我有其他要事去办,璃山之地,阿鹤想来颇为熟悉,将她交与你……”
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应是无论发生何事,皆能护他周全。”
晏竹默然垂首,因是有外人在场,到底还是需小心谨慎些,便只是已手势比划,而不曾出声。
易觉瑜站起身,与他并肩而坐。
晏竹借着火光,下意识地随手拨弄着腰间所悬珠珞。
易觉瑜余光瞥见了,微微侧身探首过去瞧:
“看着像是阿鹤的手笔,不知我可曾失手猜错?”
晏竹点了点头,对他比了几个手势。
易觉瑜点头笑了笑:
“原是如此,听闻阿鹤还给祝姑娘编了好些小玩意儿,我倒是未能见着,回去少不得要几个来玩玩。”
话音甫落,易觉瑜却忽地变了脸色,他扑倒晏竹,顺手抽出腰间长剑横于身前。
叮当脆响,几枚暗器在晏竹眼前落下,没入草丛中。
易觉瑜翻身站起,伸手将晏竹拉起来,微微一偏头:
“去看好阿鹤,此处有我足矣。”
“好大的口气……”
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自夜色中渐渐显现了来,立于易觉瑜十步之外。
易觉瑜剑尖低垂,他一怔,既而笑了笑:
“曲十娘,当真是许久不见。”
易觉瑜此行为防节外生枝,特意带了数位天盟谷高手随行,功夫比起舒鹤所点的镖师,皆是高出不少。
他们各自拿起武器,看似零零散散地四处散乱站着,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曲十娘围入阵中。
舒鹤掀起车帘一角,但见曲十娘左侧衣袖空空落落的,登时大惊。
何人能有如此功力?
竟能凭空断曲十娘一臂?
曲十娘不甚在意将缚于身上的碎布条扯下,朝身后一扬:
“易谷主,少白费气力了,即便是你将天盟谷倾巢搬来,怎会成我的对手?”
她忽而朗声大笑起来,似乎难以抑制,笑得弯下了腰:
“能让我如临大敌之人,即便是不死,也成了残废,当真是笑话。”
她指了指自己,眸中盛着隐约水光:
“我便是尔等眼中的笑谈。”
易觉瑜皱起眉,直觉面前之人很是陌生。
他与曲十娘相识甚早,却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
少年时身为医侠之曲十娘意气风发,行侠仗义,好不畅快。
年岁渐长,物是人非,她渐渐改了心性,却是扭不了骨子里放不下的傲气,当山匪都别有一番风骨。
可眼前曲十娘弯着腰,看着很是有几分忧郁之态,浑然好似变了个人,连眼神里不可一世的清傲皆亦无影无踪。
“不同你多费口舌,我此番前来……”
她停了停,视线略过面前的易觉瑜,径直看向马车上的舒鹤:
“只为向她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不单单是易觉瑜,连舒鹤都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因见了玉佩而誓死追杀她至天涯海角的人,是她曲十娘,而如今为何又忽然转了想法,变得这般客气起来?
舒鹤微微递出手,虚搭在半空中。
晏竹会意,伸出自己的左臂,扶着舒鹤下了车。
他着急朝舒鹤打手势道:
“此人身份不明,你莫要靠近。”
舒鹤朝他笑了笑,从腰间摸出那块称得上是罪魁祸首的玉佩来:
“前辈先前因着此物同我有不少龃龉,如今觉着有所不妥,晚辈斗胆,想亦是由此物而起。”
易觉瑜眯起眼睛,他对舒鹤手中的玉佩感到有些许似曾相识,却又说不清其中门道来,只得转目看向曲十娘。
曲十娘单手撩起额前飘落的长发,高声笑道:
“脾气,秉性……你果然同他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我有何好对你隐瞒?”
“我原始以为,自当年江阳县外一别,我与他死生不复相见,往日种种,亦皆是恩断义绝。”
“经年来辗转反侧,我越是想着他,挂念着他,便越是恨上了他,恨他为何如此留我一人不顾,却又深知我所求种种,皆是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