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消失前,她似乎闻到淡淡不知名清香,夹杂金属腥气。
待易仲良夫妇安顿好易生,想要找纪淮问个清楚,却得知他早已连夜又赶回了沥县。这下夫妇俩更加茫无头绪,惴惴不安起来。他是来挖坟掘墓的,却在事后无甚纠缠,悄无声息离开。
“他又改变主意了呗!”易夫人李竹君替昏睡不醒的易生掖好被角,漫不经心道。
易仲良于灯下暗暗摇头:“领兵打仗的人,哪会如此儿戏。将近三百里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或许是见你得陛下钦点,擢迁西京右内使,想要巴结你。”
“那他是如何得知易生未死?况且,他可不是什么掇臀捧屁之人,镇北杀神用得着巴结谁啊……”
李竹君望着易生的睡颜道:“不管他是什么神,不管他有何目的,我只知道,若不是他非要开棺,我和易生就真的天人永隔了。”
她转向易仲良:“咱不争不抢,守住本心,管他来者何人,听之任之,泰然处之。”
易仲良默默点头,思忖片刻道:“眼下西京乱成一团,咱们在雁门郡清净了这些年终究要回去,光想想我就头疼……不如早点启程,免得这纪北睦又想起来什么。咱们回西京,与他相隔千里,又是天子脚下,就算他有啥缺德想法,多少也得掂量掂量了。”
李竹君笑道:“人人都拼了命往上爬,就你,升官还头疼,以前君姑就说过,你不思进取。”
易仲良越过李竹君看易生,灯晕之外的幽暗中,传来她细但均匀的呼吸:“我的心愿唯有家人平安富足,什么高官厚禄,我可不稀罕。”
易生休养了几日,易仲良便拖家带口,踏上回京赴任的路途。
辎车上虽说有羊裘软褥,但她依旧颠的浑身散了架一样。眼前方寸之地略显局促,却精致齐全,矮几上立着面铜镜,映出陌生的脸。
镜中女子耳后低矮的双垂髻经过今日颠簸,已有些松散凌乱,余下散发乌黑厚重,和宽大锦袍一起,压在单薄肩上,或许是因为刚“死”了一回,面容憔悴透白,勉强算得上神清骨秀。黑白分明的双眸倒是灵慧清澈,透着易生原本的倔强和疏离。
易生无语,也就这眼神还能认出自己。无法理解,索性不去理解,她伸手将铜镜反扣。
一旁的婢女玄芝听到动静,回头看过,笑着安慰:“姑娘好看着呢,虽有病容,但回府好好养上月余,也就恢复了,不必担心。”
“还要走多久啊……”易生摸着怀里小巧的暖手炉问。
玄芝想想,回道:“主君说姑娘刚经历生死劫,不能太颠簸,特叮嘱车马,一日最多行200里,估摸着得六七天。”
“停下休息会不行么?”
“那可不行!”玄芝膝行两步上前道,“这附近匈奴猖狂,经常劫杀来往商人,主君说了,这段路不停歇,车队要过了雁门关方能休整!”
“匈奴……”易生哭笑不得。
这副身体易生不熟悉,长时间不活动,四肢实在是木的很,她索性掀开身上的银灰水獭大氅,推开戻窗探出头去。
夹杂泥土芳香的夜风扑面而来,凉如水。车外什么也没有,不,确切说,除了连绵草原和半挂清月,什么也没有。广袤大地上,只有这一趟车马队,燃着的风灯照亮不过丈余之地,像一串萤灯,在塞北的夜里平缓前行。
“姑娘,虽说已是四月,但北境夜里寒凉,你可得当心受着风。过了雁门关会暖和些。”玄芝叮嘱。
易生未应,她伸手向外,凉凉青草香兜了满袖,白腻小臂成为这茫茫夜色中一点高光。这双手纤细柔软,与她原本布满老茧的手完全不一样。
她的人生可谓是苦不堪言,好容易熬出头,又因区区四千块工资,猝死在凌晨的工位上。许是老天爷也自觉过分,所以安排一个养尊处优的新人生作为补偿?
她抬眼朝横无际涯的原上望去,皓月千里,风移流云,映着一起一伏的草坡和沙地,无往不复。
远处桦树林被月色拢出整齐的黑灰色轮廓,而林子边缘却有几处斑驳暗影,与林子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易生盯着那斑驳,直到云浅月出,借着这抹清亮,才看清,是一队轻骑。
为首胯下一匹毛色油亮的墨色战马,甩鬓踏蹄,马上之人负坚执锐,手中一柄丈余马槊,前端寒光2尺有余。
他的面容隐在黑影里,但易生还是从那身精致甲胄上认出,这就是把她从棺中捞出的关内侯纪淮,好像字北睦。
“父亲”曾问过自己与这人是否打过交道,可她哪知道原主的事情,只能推脱说前尘都不记得了。这随口一句倒引得“母亲”心酸不已,哭唧唧拉着自己的手直道“可怜我的儿,病了十一年,下榻都难,除了父母仆婢连个生人都没见过……”。
她是孤儿院长大的,实在不习惯这脉脉温情,好不容易抽回手,随便搪塞个借口便回屋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