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狱在未央宫北侧,临近的几座宫室都无人居住,朱门紧锁,廊柱斑驳,础台石缝中的杂草早就枯黄。易生脚步虽轻却也惊起几只乌鸦,从内院嘎嘎飞起,盘旋一圈又重新落回墙内,只剩一点朽锯似的余音。
宫室之后是间医舍,专门收诊宫中仆婢。但此处缺医少药,只有一个半吊子医丞领着三两个小黄门守在这里,看个头疼脑热没问题,再稍疑难一丁点,来了这里便只有等死,因此稍微有资历有背景的宫婢都托关系去太医署诊治。
易生刚踏进医舍的回廊,就听见一个红衣小黄门冷言冷语:“你在我这装死没用,冯医丞只认孔方兄,你兜比脸干净,就只能去前头空殿里等死!再说了,就你这情况?也就今明两天的事了,自个儿准备后事去吧……”
他转眼看见易生,呵斥道:“你谁啊大摇大摆的进来?”
易生拱手道:“内侍大人安,我是太卜署的巫女,想去掖庭狱寻我家太卜丞。”
红衣小黄门听是太卜署,又见她确实巫女装扮,整个人呆了半晌,才阴沉着脸甩袖向空中一挥,惊飞枝丫上几只乌鸦。
他恶狠狠啐在地上,对着乌鸦骂道:“滚!吃你的死尸去!”便看也不看这边,径直走开。
易生愣怔,这宫中上下对巫女尚算客气,自己这还是头一槽碰壁,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也忘记上前理论。
还是那个被小黄门拒之门外的宫婢反应过来,有气无力走近:“这位娘子,你走错了,这边过不去,你往东,穿过暴室晒场才是掖庭狱。”
易生连连道谢,对方瞧她和气有礼,便大着胆子,使劲缓几口气,重新积攒一点说话的气力:“娘子,你可否替我看看,我……还有几日可活了?”
她似乎想要易生替她把脉,扯开袖子伸出手,露出一只紫黑色竹根手钏,与她枯枝似的手腕粗细难分。
她见易生目光落在竹根手钏上,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咬咬嘴唇,直直跪在地上:“这手钏是我和妹妹间唯一念想,我……我……娘子,我不需要医治,烦请您告诉我,我还有几日可活就好……”
易生拖拽她几下未果:“你快起来,你看你病成这样,还在毒日头下烤,你觉得你能有几日可活?”
宫婢这才踉跄起身,引着易生踏上通往暴室晒场的回廊:“我就是这暴室的织染宫婢,名叫阿岩。娘子若不嫌弃,我愿为娘子引路。”
易生瞧她形容枯槁,说话都费力,拉她坐在回廊桥栏上:“不必,看你体虚,这种天不宜多走动。”
“不碍事不碍事!”
阿岩慌忙站起,想要证明自己还有用,可连着起了两次,才勉强扶着廊柱站稳:“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无法给娘子酬谢……就让我为你引路,晚些时候,我下了值就去太卜署,替娘子浆洗衣物……我还能动的……”
易生有些过意不去:“不不不,我不是想要你的酬劳,说来惭愧,我才进太卜署,功课也很差劲,并不懂巫医,你还是找正经的医工给你瞧病吧,免得耽误了。”
她还有要事在身,便施礼告辞,只听阿岩在身后悲道:“宫里的路是五铢钱铺就,我哪里走得通……娘子,我并不是想娘子替我医治,我只想知道我能撑到后天吗?”
“后天?”易生诧异回头。
阿岩的脸何止蜡黄,简直没有人色,双目浑浊,眼下黑青,唇上干裂起皮:“我的病我清楚,方才医舍的子禄也告诉我,就今明两天的事了……但我不甘心……娘子,实不相瞒,我本与六岁的妹妹相依为命,前几天乡亲托人告诉我,有一户老夫妇无后,想要收养她……无论如何,我得亲眼看看那夫妇俩才能安心闭目啊……我后日休沐,只要撑到后日,去看上一眼,哪怕是死在回宫的路上我也愿意。”
阿岩因激动,脸颊泛起不健康的潮红,她扶着廊柱声嘶力竭,无比绝望。几句话下来,已是摇摇欲跌,抬头看易生的力气也要消失了。
易生不忍心拒绝,只得走回去,搭上她的脉。太卜署确实还未教授切脉诊察,而她本意只是想给个心理安慰,却没想到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脉在哪。
易生心下一凉,暗暗撇一眼阿岩,手上加重力道,又换好几个地方,才约略探到几下不规律跳动,这跳动却又如屋檐滴水入泥,消失不见了。
即便是不懂评脉,易生也明白阿岩的确气数已尽,命不久矣,她现在有这份说话的力气,恐怕也是回光返照。
“能吗?”阿岩见易生许久不语,主动问起。
易生张了张嘴,暗道自己两辈子都行善积德,偶尔打个诳语也没什么要紧,便取下头上玉篦,连同自己的荷包一起递给阿岩。
“能。说起休沐,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大雩在即,我一时半会没法出宫,有些谗宫外的蜜果,后日你瞧过妹妹,请帮我买些回来,这枚玉篦当是酬金,可以去太医署换支小的野山参养养精神。”
阿岩看着手中物件,别说篦子玉质上乘,换十只野山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