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心中一刺,迈步上前,少女见状立时退后,继续冷嘲热讽:“你去追求你的肆意人生,何必管我死活!因你,我们全家在族中受尽白眼侮辱,不得已背井离乡!因你,我父母被活活气死!你现在来假惺惺做戏给谁看!有钱不如去治治你自己的恶疾!”
青岚脸上青白相间,她绝望闭目,默默忍受少女辱骂,似乎多忍一刻便能多赎一分罪恶。
少女却不愿再浪费口舌,烈日下眼底一片寒凉:“再让我见到你,我就把你的所作所为宣扬的人尽皆知!看你还如何有脸在西京待下去!”
说完,她不愿再多看青岚一眼,转身摔上院门。
青岚深深吸气,抬眼看向明晃晃天空,她其实不过三十出头,正当盛放花期,却已略显沧桑。双目本应灵动,不知在何年何月就已干涸枯萎,此时想要为自己流一滴泪竟也不能。
耳边门栓响动,青岚收回彷徨目光,见是邻居老妪出来,便上前递过几枚铜钱,客气询问那少女近况。
老妪见过青岚几次,虽不知因何屡屡被拒之门外,但也看得出青岚是真心关心,遂半推半就收下铜钱,叹气道:“翠心可怜,之前找了个好人家去帮忙看顾小公子,哪知小公子被邪祟附身,她又被小公子乳母构陷,说是她母亲刚过世,鬼魂作祟所致。她无力辩白,趁没人一头撞了柱子……哎,可怜啊,父亲早逝,母亲尸骨未寒,她也才十四而已,还是个孩子,真是活天冤枉……”
“然后呢?”青岚急问。
“后来幸得一位神女相助,这才洗白冤屈,那主家心善,给了笔钱让她在家将养……”
青岚不及听完,又问:“神女?哪位?”
老妪讶异道:“你竟不知?还能是哪位,不就是易家那个死了又活过来的女公子?”
青岚头皮发麻,耳边老妪的话音忽远忽近。
“我听人说,那女公子替翠心挡住剑,而后当众施法,又拍又打的,最后亲下九泉,要回小公子三魂七魄,以口渡气,那小公子哇的一声……哎?这位娘子,你去哪?”
青岚狠掐自己手背,才恢复知觉,耳畔集市的人声鼎沸也隔空清晰起来。她来不及拜托老妪对翠心多加照顾,往她怀中胡乱又塞下些铜钱,便扭头就跑。
赶车的僦人正在巷口等她,见她离弦箭一般冲出巷子,奇怪看回巷内,扬鞭高呼:“往那边走不通啊!”
话音未落,阵阵马蹄声传来,一行玄衣轻骑也绕道此处要往城外走,为首的将领戴着一副镂雕火镀金青鬼假面,墨色瞳孔在假面后散出幽幽子夜寒光。
青岚闻声回首,待看清来人,她不做犹豫,转身挡住轻骑去路。
将领提缰勒马,战马发出嘶鸣,前蹄高抬,险险躲过。
身后副将吼道:“你不要命了!”
青岚定定跪下,拱手道:“下官太卜署太卜丞青岚,请纪将军救命!”
*
越往集市走人越多,仿佛全城百姓都挤到这里,这也难怪,西京几个大点的牢狱都在附近,原本东市主广场可以承担人群分流,但眼下架起高台,枢纽处犹如血管淤堵,连带着附近纵横的闾里列市中百姓接踵联肩,进二退一。
易生一路缩着肩,嘴里不停念叨着“抱歉,让一让”,左侧右侧艰难前进。绸缎铺并不难找,缯帛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易生掏钱付钱的空,身后街里忽而人头攒动,乱作一团。
店铺伙计见街道上似开了锅般汹涌,忙招呼人将门外的招幌竹架抬进来。
易生立在踏阶上,对着挨山塞海般的人潮,有些目瞪口呆,远处隐约听到右都尉领着府吏在疏散人群,然而并无半分作用。她抬头看看当头午阳,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误了回宫时辰,少不得又要被青岚责罚。
易生不再逗留,紧紧怀中缯帛,一头扎进人海,但情况出乎她的意料,人群像是巨大齿轮,咬住衣角,便将整个人都卷了进去,瞬间吞噬。她脚不着地被迫前进,酷热加上拥挤,易生觉得胸腔连呼吸的空隙都没有了。
她努力仰头,从黑压压的人头中望去,前面不远处是为大雩架起的高台,太卜署的几个员吏躲在上头,右都尉孔谡举着刀冲底下怒吼着什么,他额上青筋暴起,但喊声被鼎沸声淹没,像个哑剧,内史府主簿丁宝桢站在他旁边一个劲抹汗,显得束手无策。
易生似沙漠里遇见绿洲,奋力拨开人群钻向高台:“丁主簿!丁主簿!”
然而没走几步,百姓中有人惊声尖叫起来,原本一股脑前进的人群开始有人逃命似的往回挤,对挡住自己路的人破口大骂:“别往前挤了!前头杀人了!”
哭喊嚎叫中易生闻到阵阵恶臭翻涌,耳边也断断续续拼凑出始末。
今日晌午,北境跑回一匹战马,驼着具扒光衣服的尸首,酷暑之下,那尸首连带着马背一起腐烂生蛆,恶臭难当。有人从腐肉里找到一枚官印,才惊悉这具裸尸竟是堂堂辽西太守。
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