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在动乱中横死,你祖母的腿也是那时断的,因而这件事成了你祖母的心结,旁人轻易不敢提及,更不敢细问。你姑母死时才七八岁,她有个小布偶,到现在了,你祖母都藏在衣匮深处,不敢碰触,情深意怯。”
易生百感交集,有些郁抑,招手让玄芝把头面收走。
李竹君拍拍新枕,将其放进衣匮,转身见易生怅然若失,便转了个话题:“今日你瞧见你阿父的新衣了没有?”
“新衣?”
李竹君笑道:“前两天大雩之后,你阿父说要驱除霉运,便请来衣匠,给府中每一个人裁制新衣,又将门口的桃木换了新的,说要去旧纳新,辟恶除患。”
易生不由扬起嘴角,揪着薄被躺下。
“你阿父上次这样郑重其事,还是与我刚结识之时。那年三月三上巳节,他穿了一整身新衣裳来见我,鞋袜不合脚,走几步便要提一下,渭水河边的巫女见他驻足,以为他要濯浴,把他往河里拉,吓得你阿父变了颜色,紧抓衣带,慌慌张张说‘可使不得使不得’。”
李竹君言语平淡,美好却在气息间满溢,寥寥数语,易生仿佛亲眼看见少年易仲良的窘迫。春浴日,风拂柳,朱粉回眸春桃靥笑,绿鬓少年宽袍讪讪。
“母亲,父亲与您如此恩爱,又为何会纳刘夫人进门?”
李竹君没有立即回话,她收拾着针线箩,半晌才答:“小孩子家,说了你也不懂。”
李竹君虽背对易生,但她双肩微微一滞却被易生看在眼里。
“母亲,父亲并非贪图女色之徒,对刘夫人也是淡然置之。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吗?是谁逼迫父亲了吗?”
李竹君笑道:“谁家没有侧室姬妾,有什么好逼迫的。像你阿父这样内宅清冷的,朝臣中已不多见。”
与其说这是解释,不如说这是自我安慰。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如何装得下两个人。”
李竹君回眸,笑着打趣:“你又知道什么一心人,女孩子家也不害臊。”
“那我更不明白了,”易生趴在床上,手肘撑起双肩,“母亲,是她耍了什么手段吗?她是不是欺负过你?”
李竹君走到床边,半侧身偎下,手中绢扇轻轻点了下易生的头,带过火绳燃烧的清香,若有似无。
“你这个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刘夫人是个苦命人,她或许做错过,但这内宅又何尝不是她的囚牢。”
“母亲,你不恨她抢了父亲吗?”
李竹君深深吸气,她望着纱幔上的玉环流朱,眼神悠悠飘远:“要说不恨,那是假的。但转念想过,能抢走的便不属于你,执念无用。何况,你阿母虽不大度,却还算是明理,这么些年,我和你阿父一心围着你转,忽略了祖母和你兄长,若非她任劳任怨,照顾一家老小,这家早就散了……所以,即便有过刺,也都烟消云散了。”
李竹君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双新足衣,放在床边踏上:“明日穿这双新的。”
易生起身捡起,往脚上一套:“我最近长的快,易子昌笑我偷吃了地里的肥,母亲,你从未给我量过尺寸,怎会如此清楚我衣物鞋袜大小的呢?”
李竹君神秘兮兮笑道:“因为我是你阿母呀!”
易生倒也不再追问,又重新躺下:“母亲,再讲点吧。”
“讲什么呀?”
“讲点你和父亲,再讲点兄长们小时候,我都没听过,甚是有趣。”
李竹君轻拂易生额上碎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泡沫,稍重便会破碎。半晌后,李竹君才娓娓开口。
“关于这火绳,你五兄可是在这上头长记性了。他小时候,有一次端午,家里收集艾草和蒿草编制火绳,子昌调皮,不知哪里弄来小爆竹偷偷裹了进去,结果夜深人静时,突然霹雳吧啦,你阿父吓得满屋子跳。”
“他挨揍了吗?”
“当然,揍得不轻,好几天去不了学堂,夫子问起,他还不好意思说是挨揍,只说从树上摔的,结果被你阿父知晓他撒谎,又一顿好揍。”
“还有一次,子昌因祖母偏爱你,吃醋拿乔,说你是祖母亲女,不过是借了我的肚子托生而已。被刘夫人举着扫帚撵了半个院子。”
“还有,我刚生下你长兄的时候,奶水不够,乳母也还未找到合适的,你阿父一个人在厨房搜罗半天,你猜他拿来什么给辰安吃?”
“什么?”
“一个大肘子!”
“哈哈哈……”
……
李竹君的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易生枕上,柔白若笋尖,散着淡淡檀木清香。
易生想起她有一只巴掌大小檀木盒,据说在孤儿院门口发现她时,襁褓中就有这个盒子,盒子里放了她的名字,却并无出生日期。
从来都是时光流逝,物是人非,而今却是时光倒回,人非情是,而檀木,不管是千年前的现在,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