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日晚,斜阳吞海,长帆远上,寺钟长鸣。
山脚下,店家围了一圈地停放马车,客人上山登楼。
李危站在马车下等沈芜,手里握着一把沈芜刚才塞给他的梳子,梳子上还有几缕长长的头发,蓬乱地缠绕在上面。
宋下童下马,瞧他双眼发怔,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没眼力见地和燕娘说:“主子好像被沈姑娘踹下来了。”
燕娘惊疑:“好端端地怎么会被沈姑娘揍?”
宋下童指指他手上的梳子:“肯定是他手笨遭嫌弃了。”
李危转身瞪了他一眼:“费什么话,一边玩去。”
他刚才确实是被沈芜赶下来的,说“踹”就过分了,沈芜才没那么粗鲁。
早上他们入的州府,晌午歇了脚,下午启程后,李危告诉她今日就能到黄鹤楼,带她逛夜市,是以她下午便睡了一觉,这一觉竟睡到了傍晚,入了城才醒来。沈芜的发髻全部乱作一团,塌的塌,散的散,眼见就要到山下了,她一急就塞了把梳子在李危手中,让他帮忙梳。
他好歹给自己梳了十几年的头,不像她才梳一年不到,应是比她手巧的。
车厢内点了盏风灯,城内路途平缓,火星照亮一隅,除此以外摇曳跳跃,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危将梳子窝在掌中,指尖打乱她的发,一下一下地梳起来。自从用了特制的桂花油养发以后,她的头发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枯黄,已经油亮柔软乌黑不少,指腹摸上去柔滑细腻,好似摸在一张上好的缎子上。
耳畔的发丝最不听话,李危用手指抚摸两下,依旧抚不平整,反而将沈芜的耳尖碰红了,心下一动,盯着她的耳根蜿蜒而下入了她的脖颈,想起当日在医帐中看见的情形,那乌黑蜿蜒的发丝不知伸向了何处,梳角一勾,将那些引人发燥的发丝够了出来,带着她浑身的暖意与香气。
车厢内桂花香味迎鼻,李危寻着香源,将手上的一把头发送在鼻端,舍不得放它们挽上额间。
沈芜:“等得着急,你到底会不会?”
李危:“没给姑娘挽过,手生。”
沈芜知他心猿意马,惹得她也躁动不安,转身将头发顺了过来,将人也赶了下去。
“你在车上我施展不开,你先下去。”
梳个头要怎样施展,她不过是寻个借口,不想再磨蹭下去。
实则是怕。
两人和居这段时间,默契十足地没有提过什么,最亲近的时候也只是亲一亲了事,她不知,不对,她不敢面对李危满含隐喻的眼神,也不敢想再迈出一步会是怎样,在她的计划里,还是太快了一点。
他们都没能再相处地长久一点。
以前她一心在学术上,也有过短暂的心动,只是那些人都匆匆而过,连实践的机会都没有。她想过,要是谈恋爱,一个月牵手,两个月拥抱,三个月亲吻,半年能接受再深一些的接触,同居这样的事,怎么着也得一年以后。
他们已经越过了那么多,那她想最起码要适应一年吧,一年以后,水到渠成,她或许也不像现在这么怕了,他也能更加从容不迫一些。
手上随意挽了个发髻,将余下的头发辫成几根辫子,清爽利落地掀了车帘,欲往下跳,李危伸手搂住她的腰,单手将她抱了下来,沈芜假装平静地跟他道谢。
李危自然也早就平静下来。
面前的这座山不高,但山道有些陡峭,垫脚的石头上沾了雪水,店家铺了厚厚的草甸以防打滑。
李危让沈芜走在前头,他在后头看着她,以免落入危险没办法及时制止。沈芜却不以为然,爬山前倨后恭的,怎样姿势都不会太好看,她可不想不雅的姿态落入这个人眼里。
李危看出她的犹豫,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先一步跨了出去。
“跟着我的步子,小心。”
山树夹道,白雪缀石,两人不像爬山,倒像是在赏景,从山上下来的人瞧见他们都觉是一处风景,忍不住多看两眼。
两人长相都不差,一个气韵松柏,一个冷月如兰,在雪间依偎行走,相携相伴,仿佛一副水墨悠远的画作,要是被黄鹤楼上哪位诗酒绝才看见,定要赋诗一首,以传千古。
进门时,店小二就见两人不凡,引人入了相对安静些的阁子。
阁子由屏风在堂内两旁阁出一块地方,不受人瞩目,也能听听场内人的闲聊,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芜没着急坐下,用目光将整座黄鹤楼逡巡了一遍,楼中并无特殊,墙上的诗作墨色浅淡,不知已经历几年,二楼才是挂诗牌的地方,但她也不是来欣赏诗作的,小时候背的多了,现在再看见,也只是回顾一二,她是想站在二楼瞧一瞧滚滚而去的江潮,切身体会一下诗中的韵味与意境。
问向小二:“能上二楼吗?”
小二没有犹疑:“二楼刚空出一张桌案,客人要是不嫌弃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