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辰门的斑驳,相较于十二年前更甚。
沿途听人议论叶氏族长已经下令,擎全族之力,提振圄州正气,细分下来就是修缮城门楼子、填补官道之类。
按理这修葺一事本是朝廷之责,但因少帝尚未执政,太后疲于应对讨逆之声,一时间竟无人问津民生。
如今少帝已经年满十八岁,循祖制早该在两年前亲政,却一拖再拖。前两年朝臣纷纷上书奏表,恳请太后退居后宫,让权于少帝。最近这样的奏表逐渐少了,因为奏表之人被杀的杀贬的贬。纵眼而察,整个朝政之臣,皆为太后之臣。
叶舟轻把沿途听来的鸡零狗碎的消息总结了一下,从中得出一个结论:虽然太后的舆论导向不怎么样,但手握实权;皇帝的声望较之渐起,但多空谈尔。于是乎,历史的重任落到了清谈一派。
清谈一派的翘楚,又恰恰是叶由在。政权两方都想把中立的一派拉进自己的阵容,于是各施其法,各显神通。
显而易见,太后派系想到了联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叶舟轻颇有些郁闷,不久前还在感慨庙堂之远殃及不到自己这样远的池鱼。现下看来,每个人都是命运砧板上的肉,逃不掉躲不开。
从进入圄州地界,叶舟轻那从未舒展开过的眉在此刻达到了顶点。她站在拱辰门前思量了半天,不行,得出出气。
于是,她往城内走去,余光瞥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影子撒丫子先行了一步。
这是一个从进入圄州地界就贴上来的影子,一直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不用脑子想就知道这影子从属于谁,叶舟轻也懒得理会,愿意跟就跟吧。她自觉自己无事不可对人说,不可对人说之事也不是跟不跟踪就能了解的。
影子就这样跟了一路,但现在叶舟轻突然不想顺着某些人的心意了。
她伸手拽了拽沙溪的袖口,拨动缰绳出了城。
沙溪愣了一下,刚进城又出城,唱的哪出呀。可随着官道两旁渐渐倒退的古柏,她才回过味来,原来是这里。
出了城往西北方向,在秋水河的东面,一群老山槐环绕的斜坡上,两棵松柏已经亭亭,松柏苍翠的琼支下是一座孤寂的坟茔。
那是赵芣苡的坟墓。
坟头的荒草丛生,墓碑上的字隐约可见:先妣赵氏芣苡之墓。除了愈发挺拔的松柏和松柏下成片的芣苡草之外,颓丧孤寂萦绕不断。
叶舟轻摘掉幕篱,踩着遍地的芣苡草走了过去。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这本是多么快乐的一支歌呀,平原绣野间,风和日丽中,轻快愉悦的哼唱着。可此刻,从芣苡草间走过去的叶舟轻,心如刀绞。十五年了,她以为时间已经磨平伤痛,她以为伤疤已经医治腐肉已经割除,但都只是她以为。
那个会用特有的青州口音柔柔的喊,“轻儿,来阿娘这儿来”的那个人,躺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十五年了!
叶舟轻跪在芣苡草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转头对愣在旁边的沙溪说:“帮我把包袱里的笔墨拿过来。”
神游天外的沙溪终于回归,她行若僵硬的来到叶舟轻的红牛马面前。
红牛对于陌生人的靠近极其厌倦,不断的喷着鼻气表达自己的不满。搁平日,以红牛这暴躁脾气指定要跳脚,最后以叶舟轻亲自安抚才得以平息。
这次,它竟然没闹两下,就乖乖低下头任沙溪在它身上摸来抓去。也许是叶舟轻萧索的背影和那无边际的伤痛感染到了它,也许是情感间的心灵相通,红牛乖顺的不可思议。大约,有些情感可以超越地域文化种族群体,直达每个生灵的内心。
沙溪从红牛身上挂着的包袱内找到了笔和墨。略有些踉跄的捧着笔墨来到了叶舟轻身边,然后单膝跪了下去,双手合十,上肢前倾。这本是她与赵芣苡之间没怎么行过的礼,她又细想了想,好像只有赵芣苡行军主之令时,她才这样跪拜。
赵芣苡与她,还有霜溪、月溪,似姐妹如朋友,互相搀扶着行走在人世间。只是现如今,四人中只有她苟且于世,踽踽独行。其实有很多很多次,她也想一死了之,可她不敢。赵芣苡自戕之谜还没有解开、霜溪月溪的大仇还未得报、叶舟轻不知所踪、捻子军一团乱麻,这一桩桩一件件,必须要有人去做啊。
十五年,她一个人背着这么多艰难困苦走到现在,走到了赵芣苡的墓前,突然就有些绷不住了,静默无声,豆大的泪水断线般倾撒。
沙溪透过朦胧的泪水把笔墨递给了叶舟轻。
叶舟轻先是用力握住沙溪颤抖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接过笔墨开始给墓碑描金。
对,是描金。
沙溪被叶舟轻这一逾矩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想去阻止,一开口才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哭腔有多浓郁:“军主,你这……使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