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只依稀辨认出他高大身形的轮廓,然后再次陷入昏迷。
等我再度醒来,床头围着一圈孩子,他们担忧的目光转变为惊喜,这种桥段让我十分熟悉。
“终于又睡醒了啊!”殷郊伸出四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是几还认识不?”
我嗓子哑到说不出话,有些急切地将手放在他肩上,强撑问:“姬发呢?”
殷郊撇嘴:“比你醒得早些,但还在床上躺着呢,他醒了也第一个问你怎么样了,所以我就来看看你咯”,他话题一转:“不过你俩真是的,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知会一声,要不是我父亲敏锐,你们现在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我咳嗽着,出声打断他:“你父亲?”
殷寿?是殷寿救了我?我脑海里思绪万千,混乱的像一团扯不清楚的线。
“对呀,要不是我父亲的鬼候剑提前做好了,能除一切妖孽,你们真吃不了兜着走!”
他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批评我和姬发太过莽撞。我却思维混沌,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去看待殷寿。
一定要给我开这样大的玩笑吗。我的救世主,是殷寿?他能指引我未来的路?真的吗?
我愣神之际,姬发赶来了,身后跟着殷寿。见我也转醒,他们面上都浮现出惊喜之意,我甚至清晰地看出殷寿不似作假的慈爱。想到那阵划破黑暗的剑光,脑海里的影子也和面前这个男人重叠。我低下头去,不愿看他。
我需要一点时间,去认清他,也去认清我自己。如此渺小、面对绝境无能为力,需要我自以为的敌人来拯救的,我自己。
“徵野,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姬发略沙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我记起殷郊说他也刚刚醒来,想让他先休息一会儿。但抬头对上他复杂的神情,愣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众人离开时,察觉到我和姬发之间古怪的氛围,面色各异。
“怎么了?”我握住手中的杯子,有些紧张地发问。他没回答,只看着我的脸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咬住下唇,心头涌起莫名的担忧,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我似乎要失去什么东西了。
他终于开口宣判,语气像有了裂缝的冰面,令人心惊肉跳。最终薄冰破碎,我的深重罪孽无地掩藏。
“我看到了,在和你一同被黑雾缠身的时候。你的过去,我都看到了。”
“什么?”我一瞬间感觉到浑身力气被抽干,堕入泥地。那些不堪的回忆,就这样被以一种难堪的方式赤裸裸揭开。我不敢去看姬发清澈的眼睛,我害怕在里面看到我的污浊与肮脏。
“你真的杀过人。”不是疑问句。他平静的声音下深藏失望与不解:“这就是你不愿透露的过去吗?”
我突然感到后悔,为我曾经的冲动。那些恶人有错,可杀了人的我就没错吗?
我还想挽留住我得之不易的光明,苦苦哀求:“你听我说,姬发,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他的眼睛无波无澜,看向我时像看着被他抛弃的旧布偶。有难过有痛心,但更多的是对昔日玩伴跌入污淖的失望与放弃。
可是,你都将这样的眼神赠予我了,为什么,还要呼唤我的名字?
我心头难受之余又感头疼欲裂,从最初一醒来就混沌的状态里难以脱身。
姬发,你不是失望了吗,你不是抛弃我了吗,你不是要扔掉我这个朋友了吗?那你口口声声喊着的名字又代表了谁?
“徵野!徵野!徵野……”我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恍惚之间看到这道声音穿透冬天冰冻的湖面,行踪所至万物初生,无限生机,盎然春意。
姬发!是姬发的声音!
那我面前这个,用这样寒凉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又是谁?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的嘴一张一合,可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到?他眼睛里藏着的又是什么,他面具下的脸是在笑吗?
笑什么,为什么要笑?
他平静的哀伤是面具吗?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为什么?他明明是在笑的啊!
我突然感受到溺水般的窒息,大口大口冰凉苦涩的水灌进我的身体。我慌乱去抓住那根看不见的稻草,却发现触手可及处存在着一根横木。
安稳、牢固地将我托举。
然后我看向带着面具的“姬发”,他的脸寸寸破裂,鲜血从缝隙里溢出。他终于不笑了,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血泪划过血肉模糊的脸侧,最后发出痛苦的哀鸣化成渺茫的雾气。
“为什么、为什么……”那道混沌压抑的嗓音消失在无解的恨意里。
幻境,终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