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剑真是耽误了他成为一代文豪。
许华羡此时心浮气躁,定然更加无法领悟,他是想借其修身养性之道让自己平心定气。然而他将这套剑法练了二十遍,还是没有半点平静,反而愈发烦躁。
他收剑看向柳韵织,她背对自己,重复着浇水的动作,时而俯下身去品品花色,嗅嗅花香,悠然自得。
柳韵织其实是在低声对那些花说:
“阿紫,你真幸福,有蜜蜂为你采蜜。”
“阿金,你瞧,蝴蝶多喜欢你。”
“阿粉,你同我一样孤单,没蜂采、没蝶追。”
“阿红,若是浇灌你的不是井中水,而是柳梢露,你会不会更开心?”
她那么认真瞧那些花,却不曾转过头看看自己。
许华羡握紧手中的剑,向右转身朝远处的槐树一道横劈,淡青剑气飞至茂密树枝,将其震得簌簌作响,他轻旋手臂,数百片槐叶脱离枝条被剑气卷起,又回左朝柳韵织脚下横切,将槐叶送了出去。
无形剑风在接近柳韵织脚边的某个位置悄然而止,裹挟的槐叶失去牵制后出于惯性又向前飘动了一段距离,恰好有几片被她的脚拦住,又有几片从她鞋上翻滚而过。
柳韵织像是毫未察觉,待她转身走回水桶舀水之时,那片停留在她鞋上的槐叶也被风掀落。
许华羡再起一剑,卷带槐叶往柳韵织身上斜劈而去。柳韵织感到一阵狂风朝自己吹来,于是举起衣袖欲遮挡一二,然而这风在自己身侧骤然停止,过了一会儿,一堆槐叶从天上纷扬飘下,大多都落在了自己身旁。
是阿羡。柳韵织只当他是在练剑,未作反应,接着去浇她的水。
许华羡换左手持剑,瞧准时机,右足轻点,腾空而起,于空中翻转几回,下落之时剑光些微偏指柳韵织,整个人朝她飞去。
柳韵织打起满满一瓢水正向左转过身欲往前走,许华羡突然从左侧冲撞而来。与她只有咫尺之时,许华羡右脚止步,左脚前迈一步脚掌抓地,剑锋擦过柳韵织身前,人正好在她面前稳住脚步。柳韵织左肩被撞了一下,欲向后倒去,许华羡右手抓住她胳膊用力拽了一把将她扶起,他二人紧贴上对方。
“你没事吧。”许华羡道。
“我没事。”柳韵织摇摇头。她左手捂上胸口,眉头轻皱,道:“真是吓坏我了。阿羡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并未受伤。”
本来柳韵织与他挨得极近,但她这一抬手,便将他们之间间隔开来。她始终低眉垂眸,都未正眼看自己,此刻头偏向一处,许华羡瞧不清她的眼神,只能看见她纤长的睫羽微微扇动。
“许久没练了,有些生疏。”许华羡目光凌厉,像是要把柳韵织看穿。
他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一潭水,汇聚了世间所有的寒意,但未能彻底将自己冰封,而是暗流涌动,倒映出最空灵素净之景,清凛纯澈,冷寂渺远,那潭水便是此刻的柳韵织。
“阿羡衣裳都湿了,回房换一件吧。“柳韵织道。方才他撞上来,自己又没站稳,水瓢里的水全泼在了他身上。
许华羡听闻这语气是让他自己回去的意思,便道:“你不该替我更衣吗?”
“可花还未浇完呢。”
许华羡心想,她竟真想拒绝?早上不是还很顺从吗?只是过了个中午,便又变了个性子?他道:“不必浇了,跟我回房。”
“哦。”柳韵织将水瓢放回水桶里,转身跟上许华羡朝他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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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华羡还未走进房内便道:“替我准备,我要沐浴。”又补充道:“水叫下人去打。”
柳韵织在澡房布置好后去许华羡卧房唤他。许华羡递给她一套自己的衣裳,二人一同行至澡房。柳韵织将手里的衣服翻开挂在衣架子上,又替许华羡解下外衣和中衣,便转身欲走出房门。
“你就在屋内等着。”许华羡道。
“哦。”柳韵织走到屏风外侧等候。
许华羡解下里衣跨入浴桶之中。他一边淋湿上肢,一边回忆起方才柳韵织如寒潭一般的侧脸,仿若自己和她隔着一道冰川。
他看着眼前屏风,若它不是实木制成,而是轻纱屏心,他便能瞧瞧此刻柳韵织是否只有一道矗立不动的冰凉背影。
究竟为何会如此?之前他还不满柳韵织温和柔顺,将她自己当作妾室,后来又乖巧自持,甘做丫环,可不过一日之间,他便再次觉得她只想与他成为一别两宽、不再羁绊的陌人。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句“阿羡”,却也从亲昵变得疏离。
难道是因为听闻他同别的女子交欢,所以她内心已隐忍到了极点,彻底对自己失望了?可是她为何连一句质问、责备的话都不肯对他说?而且今日之前,她便已然无动于衷,置身事外,冷漠处之,就好像她人与他许华羡没什么关系,这又如何解释?她到底想要什么,在乎什么?倘若将她的心剥开,里面是不是只有锋利的冰刀,扎得自己满手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