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的时间被拉抻得无比漫长,他能清晰听到姥姥恐惧喊叫里自己沉甸甸的脚步声。
做出选择从而决定命运的几秒,脑袋茫然空白,只有恨意喧嚣而上吵嚷着要解脱,要一个淋漓尽致的痛快,要一个这些年,被耽误的,被挤压的道歉。握紧坐垫,清晰感受到了掌心里粗粝布料传来的触感,只要把它往姥姥的脸上一放,死死闷住,牛翠花就再也见不到她最爱的妈妈了。
她那操纵了她一生,却依旧让她言听计从的妈妈。听闻妈妈的死讯,她会后悔做过的事吗?
他抬起手腕想要抹掉额角的汗珠,霎时被表盘反射到眼睛里的光扎到眼睛。这还是跟余照的情侣手表,精钢表带发出强烈的银光,与幽蓝表盘融为一体,使他盲了一瞬。
一声闷响。
姥姥挣扎着摔下了床,原地挪蹭徒劳用干枯的手蹭地要去门外找冬冬求救。
盛寻缓慢抬眼,侧脸染上灰沉沉的阴影,月亮照不到的阴暗面,瞳仁被上眼皮遮住一点,眼神泛着一股死气沉沉。
如同恶鬼的表情把姥姥震慑住,开始全身扑腾,发了疯往房间外挪。他将她碍事的衣角踢一踢,蹲在旁边歪头瞧,“你说养孩子有用吗?你瘫在床上有人照顾吗?当时是你劝牛翠花买个小孩的吧?你说,趁着不记事养,跟自己生的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笑,
“怎么可能一样?养个孩子也不是养宠物,不只是给他一口饭就行的,养大一个孩子要关怀,关爱,陪伴还有教育,当然了,跟你说这个没用的。我也不期待你们能对我有什么愧疚,你们只要能付出代价来就行了,我多疼,你们就多疼,怎么样?”
姥姥拼命摇头,到了这个年纪,混浊枯黄的眼睛几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哪怕是这么惊恐的时刻,她也只是含着一小汪泪水,没有流出来。
“我以前觉得,谁说愿意把命给别人的说法是很夸张的,但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如果圆圆跟我说,我真的会犹豫,说不定脑子一热就给了。”
他笑起来白白净净,嘴角漾出小括号,“都是因为你们,你们让我欠得越来越多。因为我,毁了她安稳的生活,让她全家背井离乡,整个家都被烧光了。你说,我拿什么赔啊?我就是灾星。”
他的音量提高一点,直喘粗气,急促说。
“可我根本就不想欠她!不想让她因为我受伤,因为我生活受影响,我只是...只是想能有底气去爱她,我想让她因为我过得开心,你们为什么总是来害我呢?总是在这种我很高兴的时候出来横插一脚,出来搞破坏,我到底是哪儿对不起你们了?”
后槽牙死死咬住,牙齿间磨蹭的声音透过骨头传出来,他的脸颊抽搐抖动几秒,将不甘心和愤怒压下去,恢复了一种奇异的漠然。
“没关系,这就是烂人的命。”
为了更好的使劲,他双膝跪在破旧发黑的木地板上,将坐垫举起。
眼泪从满是深纹的眼角渗出来,姥姥挣扎不动了,绝望又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发抖,就连眼皮都是皮肤松弛后又爬满细纹的皱巴巴。
那一瞬间好安静,使得手机短信进来的叮咚脆响无比清晰。
后来他想,就是这条短信,将他在做选择的人生岔路口上,不由分说把他推到了另一个方向,而不是变成囚困在牢狱里,身心都失去自由的杀人犯。
顾江帆:【圆圆问,是多重要的事儿?】
他的呼吸乱套,手微微颤抖起来握不稳手机,抿着嘴回复。【跟她说,我想起甜甜了,我回来了,你能把她的新手机号给我吗?】
【她说等会儿用公用电话给你打。】
几乎是下一秒,他扔下坐垫,拽起自己的书包跨过面如死灰的姥姥飞奔出门,路过冬冬的时候只来得及面带喜色留下一句,
“你奶奶从床上掉下来了。”
“啊?”
冬冬夸张大叫,边看电视剧边抖的脚停了下来。
下午三点零五分。
尚未脱离寒冷季节的清河染上午后太阳温暖的光,一切都重新染上生机,风吹过来有种微微的冷让他轻轻缩了缩脖子。盛寻坐在花坛边,清清嗓子,在点开接通的那一秒眼眶就跟着红了。
“喂?”
是余照冷淡的声音,也是对他来说恍如隔世的声音。
眼泪几乎是从眼眶里迸溅出来,他握紧手机垂下头去,喉咙梗得生疼。
尚未放下的仇恨,差点犯了无可挽救错误的懊悔,还有此刻,想念余照到达极限的心,复杂情绪掺杂糅合在一起,让他痛得没法抬头。
“老婆。”
他哑着嗓子,没忍住发出一声啜泣。
这个称呼直接就把余照叫得哑口无言,只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几秒后,她声线平淡地问。
“你为什么没回家?”
盛寻连忙用袖子蹭一把脸,将眼泪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