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花(1 / 3)

天色微明,一缕晨光斜照进七政殿,天帝陛下自噩梦中惊醒,利落起身,疾行不过百步,静默须臾,轻轻叩响了自己寝殿的门扉。

半晌无人回应,润玉眉心微蹙,滞在空中的手欲推又止,施法探得殿中人仍在,气息安稳。

与安眠无缘的天帝陛下了然一笑,转身欲回。

殿门却慢悠悠地吱呀响起,暧昧地打开一道缝隙。

润玉不觉屏息,灵台跃出几个刀砍斧凿的墨字:请君入瓮。

晨间微冷的空气徐入肺腑,带来一阵清凉,心绪亦得平复,踟蹰一回,润玉挥袖撤了结界,鼓起勇气推开殿门。

寝殿内出奇安静,千年不变的几件陈设一览无遗,卧榻空空如也,日夜折磨他的人正在铜镜前梳妆。

踏雪回首,见他终于进门却一脸警惕,不明所以,便择了个稳妥些的问候,简短道:“你来啦。”

或许是为她层出不穷的鬼主意而忐忑期待;

或许是她昨日血色尽失的模样在眼见徘徊不去;

或许是梦境中与踏雪生着同一张面孔的神女对他冷傲的告诫太过真切;

又或许兼而有之,才令他脚步匆匆,身不由己。

但这一刻,看到她真真切切平平安安地等在这里,就觉得无比安心。

“昨晚睡得可还安稳吗?”润玉含笑望着踏雪。

岂止安稳,简直连今日份都睡出来了,否则决计是不能起这么早的。

但踏雪不打算这么说,低头想了想,道:“还好吧,只是你这璇玑宫门户不严,放进来一个梁上君子,扰人清梦,着实可恶。”

润玉面色一凛,眉间一肃,“彦佑来过?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天帝的思路委实令小猫咪迷惑。

润玉定是被蛇咬过,所以有什么想不通的恶事,总是第一个想到那条顽劣的小青蛇。

哦,对了。

小青蛇与月下仙人合谋,抢了他一个媳妇送给别人,但是有来有往,这不又送了他一个。

啧,梁上君子亦是君子,可谓盗亦有道。

见润玉紧张得情真意切,踏雪便没有发表这一篇谬论,好心肠地放过了他。

“那条小青蛇审美浮夸得很,你这璇玑宫素净一片,没有他中意的宝物。我说的君子只取了你两卷黄金屋,却留了一床又暖又软的被子,喏。”说着,向床榻扬了扬下巴。

那可未必。

润玉吐出一口浊气,看着促狭顽皮的踏雪无奈苦笑。

分明是得他叔父青出于蓝的得意门生,一把温柔刀舞得出神入化,偏又纯真无邪。

让他先时失了防备,这会儿甜上心头,只觉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偷,只是现成的垃圾话溜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欲速则不达。

踏雪转了个弯,大气地宽恕了偷心贼,“不妨事。常言道,百密一疏,天帝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无需太过自责,可也不好就这么轻轻揭过。如此,就罚天帝陛下帮我梳头吧。”

说罢,将手中的桃木圆梳递给了身后听训的呆鹅。

呆鹅不出所望,呆在原处,讷讷然接过,梳子上残留着她手心余温,淡淡的,仿佛随时会消失。

昨日他失控了,踏雪心疾复发,那是他第二次与她感同身受。

与血灵子之术割断经脉、清晰地感觉生机自体内逐渐消逝的疼痛和恐惧不同,踏雪心疾发作时,心口的闷痛如扁舟入海却遭雷雨骤袭,风高浪急,顷刻间便可卷走病者的呼吸和神智,而发作时渡她的灵力只能稍稍缓解痛苦,杯水车薪。

亲见她病发,面上血色褪尽,仿佛记忆中的霜雪又一次因他的自私即将消融在眼前,永不回头。

记忆深处的寒冷与灼热呼啸而来,他控制不住自己渡灵力的手,只能醒着看自己发疯,似乎与她一起痛彻心扉,便可心安,便可描摹尽心中对踏雪无尽的爱意。

许是因为发作频繁,踏雪恢复得甚是缓慢,如金乌西沉般磨蹭。阳光暗淡一分,她的唇色随之红润一分。从中天红日守到月轮西沉,才等到她悠悠醒转。

漫长的等待里,他以为自己会情难自抑,会迫不及待地请求她的原谅,但是等到她澄澈的目光再度落在他的身上,翻江倒海的愧疚与恐惧忽然蛰伏不动,涩声开口,只想问一问她现下如何,躺了这样久,会不会觉得口渴。

踏雪从来都知道他的不安,所以她不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如从前她原谅他的试探和利用。

春风不语,却能驱走冬寒。

她将宽容放在梳子里递给他,许他在她的鬓发间寻得一份解脱。

青丝乌亮柔滑,凉凉地于指缝间蜿蜒缠绵,梳齿一顺到底,温驯地伏在润玉手上。

然而,在他尝试为踏雪挽髻时,佯装恭顺的发丝又是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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