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阿姨喊她吃饭?
回忆中那些温馨场景一一浮现眼前,闻晏心软了一瞬,连带着,跟黎墨说话的态度也软化了下来。
【要是已经做好了,我就回去吃了再睡,要是还没,那就别麻烦了,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你让阿姨多休息会】
每次她过去吃饭,黎阿姨总会早早去菜市场挑好食材,从小贩的手里到餐桌上再到被她吃进嘴里,整个过程往往要耗费大半天时间,她自问做不到这样,因此格外心疼和钦佩能做到的。
黎墨回她:【嗯,那就别去了】
……这话是几个意思?
因为她这模棱两可的态度,他生气了?篮球场的事,她还没跟他算账,他倒是先自己气上了?
闻晏把手机往旁边一撂,彻底不想搭理了。
被黎墨这么一闹,她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餐桌上,装满水的杯子里泡着一捧茉莉花。正是那天贺知舟送她的那一串,被她拆了,泡进了水里。几天过去,霜雪似的花瓣已经有了萎蔫的迹象,闻晏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扔。
她随口哼起一曲耳熟能详的小调:“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呀……”
家喻户晓的《茉莉花》,旋律简单大方,琅琅上口。
但,鲜有人知道,《茉莉花》的前身原是扬州清曲《鲜花调》。
“这样吗?我头一次知道。”
昨晚偶然提起时,贺知舟扬眉看向她,他食指贴上茶杯,试了试温度,又不动声色地把桌上装着一角抹茶千层的盘子朝她的方向推近了几分,放在她手边。
“扬州清曲又是什么?”
“扬州民歌分清曲和小调……”民歌都是方言唱作的,闻晏不会说江淮官话,更不会唱曲,只能含糊地形容,“大概就是,诗经和吴歌的区别吧。如果你有机会去扬州,可以听听看。”
诗经和吴歌。贺知舟哑然。这个比喻倒是精妙。
诗经是“思无邪”,是雅乐正声,是思慕心上人也只含蓄地道一声“蒹葭苍苍”。
而吴歌则是其反面,是郑卫淫俗,是热恋大胆的“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他掩下唇边笑意,还想再逗两声,闻晏却抢先转了话题。
她低垂着头,手里握着细长的茶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糕点:“我一直都想去扬州。”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江北淮扬。
那里有姜夔词中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廿四桥,有得名于袁枚“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的个园,有“三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的木兰院。
古老的扬州城伫立在古运河边,瘦西湖风光依旧,官邸园林沉睡在市中心,长长的石板路通往无数条蜿蜒曲折的小巷。
每一条巷子,都曾走过一个丁香姑娘。每一颗星辰,都见证过一段脍炙人口的传闻。每一块地砖下,都藏着千年来扬州城的血与明月。
银白的勺子敲在白瓷盘子上,发出丁当的声响。
“那干嘛不去?”
贺知舟当即查起了查票,兴致勃勃地计划起行程来。
“从南城到扬州有直达,车票也不贵,这个季节正是赏花观景的好时候,找个有空的周末,我同你一块去,上午的车票,中午就能到了,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最后一摊早茶。你要是担心两天玩得不尽心,马上国庆黄金周了,到时候我们再去也行……”
“不用。”
闻晏抬起手,以指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我一直想去扬州……一直想和一个人去扬州。”
她想和黎墨去扬州,去见一见廿四桥的风雅,弯腰摸一摸个园何园雅官人巷的砖石,再骑着车绕着古运河走一圈,一起牵着手,漫步在小城的浓荫下。
很奇怪,在这个年代,青年人们提起约会,总会想到去商圈吃饭、去剧本杀、去密室里闹一闹。她却最想和心爱的人逛园林,像古典小说里的书生约佳人,老派守旧,格格不入。
可惜黎墨不想和她去,于是她也就一直没去过。
闻晏慢慢说着,慢慢解释着:“可能是我这个人很奇怪吧,有人心里的执念是去看海,有人记挂着去看维港夜色,有人最惦念亲眼见证一场雪,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挪威的森林,而在我心里,这个地方是扬州。不是没有机会去,我只是觉得,不该随随便便就去……说得可能有点乱,你能明白吗?”
“大概知道了,”贺知舟冲她一颔首,放下手机,笑眯眯地道,“我也知道一个关于茉莉花的典故,你想不想听?”
“愿闻其详。”闻晏微微俯首,洗耳恭听。
一枝新折的桂花摆在了她手边,花枝上犹带雨水,是他们回来时,他顺手折下的。贺知舟人长得漂亮,鲜花的动作也漂亮,不带任何狭昵轻薄的意味,山花露水般清澈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