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十六年,王尚书升内阁大学士,仍兼户部尚书之位。”
“长兴十九年,老尚书在家中饮酒时,乘兴夜游,失足坠井而亡。”
“第二日,家仆在捞起老尚书遗骨的时候,从那口枯井下找到了大量埋起来的金锭,慌忙报官。
紧接着没过多久,户部就查出来一笔大亏空,恰逢江北六城水灾,几处拨款没有及时到位,引发了不少民怨。尚书府里清缴出的远不及那笔数额,废太子就在这时挺身而出,用私库先行填补,召京城显贵捐资,开始招拢人心。”
“这件事情闹的极大,言官的折子递到了宫里,是旧帝亲下的旨意,褫夺了老尚书的官职、谥号,定下了个贪赃枉法的大罪名,虽然没有株连,到底还是引起了一场舆论,沸沸扬扬的,连丧仪都不能体面地办,可惜了——本来他配享太庙。。”
顾子辛念着从其他判官手里要来的资料,低声问我:“这史书上的连篇鬼话,叶姑娘信吗?我?我自然是不信的。”
顾子辛感慨万千,“叶姑娘,你猜猜看,苏家是废太子一党的人,那户部账上补不全的银子,会不会跟着王淳媛的聘礼嫁妆在苏家的手上转了一圈,又送进了废太子的东宫里呢?”
“这事儿不好说。”我仔细分析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栽赃陷害,偏偏就是找不出证据,废太子出现的时间太巧,赶着这波势头拿到了川西都护府的协理兵权,没两年就出兵把羌族灭了,倒像是特意安排好的。”
“聪明,叶姑娘看事情看得明白。”顾子辛拿着判官笔在空中一道一道画着圈。
我淡淡道:“一直如此,倒不必特意点出来夸。”
他点点头,“叶姑娘心也挺大,这也是好事。。”
他画出来的几个圈散不掉,兀自飞拢过来,变成了不算繁复的阴阳阵法,紧接着咔咔两下,阵法上的兑位和震位往左边挪了两格,就像是一把横锁,自左向右插上了锁芯。
“天道好轮回,本朝新帝从前就是做御史的,登基后转手就翻了好几个旧案,王尚书这个枯井藏金案就在其中。”他一扬笔,阴阳阵脱了手,飞向那混乱、交错的幻境中,“这位王家小姐魂灵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宅门里浮现出张没有五官的脸来。
那人梳着文人士子样式的高髻,绸衣束带,大红婚服衬得气色格外地好,却在举手投足间频频闹出笑话,宛若跳梁的小丑,庸俗不堪。
反观另一边,王淳媛端起小盅朝女眷的位置走去,一路上纷纷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微笑着一一回应,仪态端庄,落落大方。
对比惨烈。
“中都草药世家苏氏,于长兴十八年,十里红妆迎娶尚书府的二小姐王淳媛,满城庆贺。谁料六年之后,长兴二十四年,苏家又一次大办宴席,用不亚于迎娶正妻的礼节给少东家纳妾。传闻王氏女和苏家郎是少时就相识的青梅竹马,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唢呐响,梆子奏。一边喜乐,一边哀乐。
记忆撕裂、视角交错。
……
笙歌鼎沸,觥筹溢酒,仆役们敲锣打鼓,扮相喜庆的侍女们提着装满鲜花的篮子,朝门外大街上涌来的人群抛洒出一把又一把的喜糖。
那些朱红绵纸包裹住的甜糖在空中翻了个圈,落下时倏然慢了速度。
刺目的红急速褪去,折起的绵纸摊平,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白纸钱,浇了宾客一身。
城外义庄,寥寥几根香烛点着寂寞的火,几位苏家的家仆匆匆放下棺椁,丢下几枚钱,逃也似地跑了,跑之前还不忘啐一口。
“死寡妇,挑哪天死不好,非得挑今天!东家在府里摆着喜酒,大伙儿去了的都能讨个裹了喜糖的彩封包,偏偏我们是上辈子倒了大霉的,要今日来这荒郊野地的义庄里当冤大头!”·
火焰在做工粗糙的牌位前跳跃,像是不甘心的鬼火,嘶哑着要回来诉说未尽的冤仇。
喜宴上,推杯换盏之间,坐在主位的美艳夫人忽然怔怔落下一滴眼泪。
立刻有人拽住她的手腕,粗鲁地推进厅堂侧边窄窄的门内,嘭的一声响,震得满屋酒席之上的人都停了一瞬的话,却无人敢侧目。
我朝宅门里望去,看见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今日是什么?喜事!你摆这副哭丧脸给谁看,啊?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那贪了数万两黄金的是我岳父是吗?好好的一场婚宴,你坐着就像是刚死了人一样……”他拖长了声音,“哦,是刚死了人!是你非要留那个痨病鬼拖着小杂种住在中都的,现人已经搁在城外的义庄里了,听说城外下着雨呢,她早凉透了!”
“那可是你大哥的妻子,他的女儿是你的亲侄女,血脉相连的情分,你是一点都不在乎啊!”王淳媛掀起一点眼皮,狠狠盯着人看,“你骂她们,也是在骂你自己,嘴里积点德吧!”
“积德?你让我积德?”那没有脸的人指着她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