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达城门口时,天其实并没有完全亮起来,只是我素来有提前准备的习惯,并不是很想被人等待。
很远我就看到了那道颀长的身影,同为下界之人的气息让我确定那是一位判官——至少他可以是判官。我惊讶于顾子辛和顾子兮这两个人居然没有一同出发,但不管是顾子辛还是顾子兮,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让我想要单独询问的事情。
早到也有早到的好处,比如……可以趁着人还没到齐,谈论一些无人知晓的秘密。
我从前和顾子兮的交集不多,只有上次小堂会之前,在雨荷堂的门口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来接顾子辛回家,而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与其他人一样——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
第一印象有时候并不是准确的。现在我反倒觉得,顾家的这位大公子虽然看起来礼貌大方,但每次说话都要留七分在心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是要提起十二分精神的。
相比之下,和顾子辛这只小狐狸相处反而更轻松一点。
走得近些了,我在昏暗的光线中辨认出了朴素的灰布长衫,青年伫立在空旷的平地上,几乎融进了夜色之中。
他左手提着扇子,黑檀木上画着金色的梅花。正是他昨天着急得四处寻找的扇子。
“扇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右,笑笑,“堂哥帮我找到了,原来就掉在了十里街巷子口的角落里,大约是出门时被人撞了一下掉的,是我太不小心了。”
“昨儿夜里,翁翁又和把堂哥叫走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顾子辛伸出手,帮我打起马车的帘子,“让我们先走一步,他马上就会赶上来。”
车轮轱辘轱辘轧过黄沙飞扬的路面,顾子辛操控法术驭着马,闭着眼睛坐在我对面。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从隐灵寺回来那次,我和他也是,面对面坐着,谁都想从对方嘴里套出点话来。
倏然,他的眸子睁开,琥珀色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我手边的剑鞘上。
玄铁和冰晶相互融合打造的剑鞘远比里面那柄通体银光的古朴长剑要花里胡哨得多,右手持握时靠近地面的一侧镶嵌了一排幽冥石,黑中带着点银光,让整柄剑鞘看起来价值不菲。
……其实最值钱的是里面的那把剑,如果折算成金钱的话大概是……算了,这东西有市无价,何况我手里留下的和府君有关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承影卖掉。
“我怎么记得,”顾子辛歪着脑袋思考,“叶姑娘之前说过……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握剑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腰间系了红绳的青玉短刀上。
“二少爷不也带刀了吗?”我轻声说,“你应该感觉到了……这次的事情恐怕,不会太顺利。”
他表示赞同。
“中都从来就没有平静过。”
我轻轻嗯了一声,眼看着顾子辛又摸出来一个样式简单的香炉,摆放在我和他之间的矮几上。
“就是最普通的香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感觉举手发誓,“就算走顾家的特殊路线,从雨城到中都也要整一日,车马劳顿,叶姑娘可以先睡一觉……”
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之所以闭上眼只是不想看顾子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脸,但当我忽然惊觉自己站在了浓雾弥漫、种满金灯花的庭院中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被顾子辛摆了一道。
——那果然不是什么普通香料……
中都的迷雾尚未拨开,我相信顾子辛不可能傻到让我在半路上就死了或者残了。我更想知道这一回,“烧春”带来的梦境又会让我看到什么。
大雾散开之后,我看到了熟悉的瘸腿桌子。四个男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在热火朝天地打着叶子牌。
我忽然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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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西北中,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天下大乱,胡了!”
身着皱巴巴青色道袍、坐庄家位的青年高呼一声,朝其他三位牌友依次作揖。
“承让,承让!”
他的上家是个穿了一身月白骑装的年轻人,背后背着一张雕漆的红羽重弓,手边放着花纹相似的赤金长剑,哪怕是出牌的时候也腰板笔挺,仿佛不是在打麻将,而是上战场前的排兵布阵演练。
反观下家,又是另一种滋味——头戴巾帽,身着宽博衣衫,面如冠玉,眉眼清秀,书卷气十足。
道士打扮的顾山朝书生温夷摊开手,大大咧咧道:“愿赌服输。大哥,拿钱来!”
温夷差点把卷起来的书简砸到他头上,“你个算命的天天靠那些歪门邪道赢牌有什么意思?!”
月白骑装的秦迩默默从荷包里掏出拇指大的一块银子,推到顾山那一侧。
“还是老二省事儿,”顾山转了身,离温夷更近了一些,“当大哥的也要以身作则吧,欠弟弟的钱可算不得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