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折胶堕指,天凝地闭。
包括严凝在内,三女十五男的右手,拴在同一条粗麻绳上,由一前一后两个衙役押解。跟在马车后,蹒跚北行,沉默无言。麻绳粗粝,右手毫无感觉,显然已冻木。
朔风渐起,寒意刺骨,在光秃的树枝间掠过,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啸叫,令人毛骨悚然。砾石颠簸着马车轮彀,车顶精雕细琢辙的十二章纹,缝隙间已然成冰。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满天团絮般的雪花飘洒。冻土上结了薄薄的冰层,车轮碾过,发出细碎的塌陷声响。人与人之间的麻绳,转眼凝成一条冰柱。走在严凝前面的女子,晃了两晃,腿一软,扑倒在茫茫冰原上。严凝打了个趔趄,险些被拽倒。惊呼一发出,就被烈风吞没。衙役眼明手快,皮鞭劈头抽下,一把抓起刚被打醒的女人。
严凝也挨了一鞭,“叫什么叫,打扰了宁王,老子抽死你。”
衙役解开醒来的女人,将她和严凝身后的女人调换。看着这个比前任背影整整小了一圈的女人,严凝心中隐有不详的预感。果然没走几步远,女人开始踉跄,接着一头栽倒。吃一堑长一智,严凝这次管住了嘴。两鞭都打在了娇小女人身上,衙役拎起她,啐了一口,绑到了两个男人中间。
呼啸而来的北风,刮到严凝脸上,刀割似的疼痛。风中夹带的砂石,更是打的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听着前方的车轮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
马车沿着冬季枯干的河道,轧着层叠的卵石。走进两山之间,山口寒风大作,将马车掀翻。跌落地上的车夫,额角鲜血涌出,染红半张脸。顾不上疼痛,三两下爬回车上,掀开门帘,跪在一旁,磕头如捣。车里钻出个青衫少年,脸庞轮廓分明,带着丝稚气,一双眼眸干净明亮,纯真透彻。跳下车照着车夫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这车是怎么赶的,一路上摇摇晃晃、上下颠簸不说,怎么还翻了?要不是我眼明手快抱着王爷,这会儿磕破的可就不只是你了。是不是看我们王爷如今落寞了好欺负?你全家几个脑袋,敢这么折辱王爷?”
“汗青,”墨绿身影一出,少年即刻闭嘴,连蹦带跳跑到男人身边,搀扶他下车,男人腾出一只捧着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的手,在少年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教了你几次了?严以修身,宽以待人。再被我听见你恶语伤人,可就要掌嘴了。”
劲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被叫做汗青的少年钻回车厢,取出条紫金貂裘,抖开披在男人身上。“我的好王爷,我保证,下次再有,不用您说话,我倒立掌嘴。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连件大衣裳都不穿就出来了。”
“起来吧,我没事,”宁王微微含笑,对车夫柔声说,吩咐汗青,“帮他把头上的伤包扎好。”又转向众人,声调清冽,如珠玉落地,听不出任何语气。“咱们走了有三个时辰了,天寒地冻,大伙儿都辛苦了,就地歇息吧。”
严凝看得出神,被衙役抬脚踹在膝盖上,疼得跪倒在地。“王爷开恩,让你们歇会儿,耳朵是聋了吗?”宁王眉头蹙动,斜睨了眼衙役,衙役瑟缩了下,“王爷,”抬手甩了自己一个嘴巴。
汗青替马夫包扎好,又和马夫一起扶起马车,蹦到宁王身前,报告说:“启禀王爷,刚才马车摔得这下不轻,车辖被石头硌丢了一个,现在天色实在昏暗,四下找了,不见踪影。”
“哦,”宁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见半点波澜,“把车拉到背风处,再去寻个过夜的地方。拿些咱们带来的吃食出来,给这些同行的朋友分一分。”
“离此地不远就有个石洞,”汗青报告说,“里面还有生过火的灰堆。看上去是有人住过,但是过于简陋。”
“别人能住我们就能住,”宁王不假思索地说,“今夜不必扎帐篷,就住你说的那个山洞,等天晴云开再走。”汗青领命带着车夫将山洞打扫布置了一番,安顿好宁王,又拎个布袋出来,说是宁王赏的,让大家吃个饱。
说着从袋中掏出肉饼,每人两个,分到手上。饿了一昼夜的严凝,即便肉饼冻得梆硬,也像只饿狼一样撕咬,几口下去大半。不愧是皇家的肉饼,严凝心想,越嚼越香。旁边的高个女人晃了晃,砸到严凝身上。严凝想要报告给衙役,转身看到小个女人早就不省人事,一个衙役从背后扶着她,另一个正抡圆了膀子试图扇醒她。
剩下的男人嚼病的嘴吧唧的震天响,正在看乐子。轻轻帮高个儿女人靠在岩壁上,严凝发现完全没人注意这边,她凝视着山洞,下一秒,撒腿冲进山洞。洞里铺满鹿皮,宁王坐在较高的台上,披貂裘捧手炉,闭目养神。汗青坐在他脚边,听见响动,跃起拦在宁王身前,“什么人?”
严凝‘扑通’跪倒在地,“罪女请求王爷,恩准罪女上山拾柴烧炭。”赶来的衙役摁住严凝,将她双手反剪到背后,踹了一脚。“你们怎么当得差,放着这等重犯乱跑。惊扰了王爷,你们担得起吗?”汗青质问道。
“卓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们知道错了。”衙役连连赔罪,扯着严凝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