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篱(1 / 3)

江浔野把床上的被褥装入袋中,放至床板上。

衣柜分左右,右边是他的衣服,左边抽屉里都是黎宛的生前的蒙古族服装。因为平时很少住蒙古包,所以他留在这里的衣服就只有几件。

黎宛的衣服叠得整齐,江浔野拉开抽屉,从里头散发出来木质衣柜的檀香,带着尘封的气味,充满时间的厚重感,宛如封存多年的宝物被揭开,一瞬间朝他袭去。

一件件从中拿出,有各色长袍,红绿绸缎做的腰带,光板皮衣,也有绸缎和棉布衣面。抽屉角落里头是首饰盒,饰品都已有些氧化。

压在最底下的是套红色秀禾服,汉族样式——立领,大襟袄褂,马面裙的形式,包括上衣裙子和披肩。袖口和下摆宽阔,腰带细长,剪裁呈流线型,具有对称美感,纹饰格外精致。

黎宛穿这身婚服的样子江浔野记着,那是周景庭最后一回带着黎宛从青城回到京城,从娘家接亲前往婚礼现场。

从那以后,黎宛便只能一人偷偷回来。

周家人很多,周景庭和黎宛走在人群最前头,江浔野一点点从黎宛身边被挤开,想喊自己的妈妈,却被周围喧闹嬉笑截断,只能遥遥地望着她穿婚服的背影,远远地跟在人群最后方。

带着孩童无穷的遐想与期望跟着去到京城,尽管被落在最后头,那时他也没觉得被抛弃。

江浔野的眼睫微垂,触碰到秀禾服时神色空了一瞬,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捏着衣物。良久,才逐渐泄下劲,放进箱子里。

整理完衣物,他将箱子搬至门口,视线无意间划过夏煜桉,注意到她愣怔。

汉字写得很端正,有笔锋有字体,整张空白被两个名字完全填满。

夏煜桉拿着照片的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下。

能和江浔野放在一起的人名,大概也就只有他的父亲了吧。

也就是说,照片里的男人不是周景庭。

“黎宛后来的精神状况很差,导致记忆下降很多,忘记蒙语怎么说,忘记蒙文怎么写,以前的事也渐渐忘了。”

江浔野停在夏煜桉身侧靠后,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已恢复以往平静:“她怕把我们忘记,当时在周家每天就重复写这几个字。”

他说,他让她别再写了,去夺她的笔,可她像个听不懂话的叛逆小孩儿,不让她写,就乱叫,就拿打火机烫他。

“这个火……”夏煜桉注视着照片中的火光,低声说。

既然不是周景庭,那或许就不是结婚时拜火。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看他。

江浔野不明所以,只是沉静地笑,语气波澜,细细填补那段她所缺失的那些时间碎片:“这张照片拍的时候,是我妈的生日,那会儿没钱,草原地也偏。没有生日蛋糕,蜡烛也买不着,我爸一个爷们倒讲仪式感得很,偏要让我妈许上愿。”

凛冽寒风从正北方刮来,强劲有力地吹动蒙古包,门外的极冷空气有几缕从缝隙中钻入,落在发丝上,脸上,手掌上,侵蚀着温热。

“然后他就关着灯,点着打火机给我妈许愿。”不知是不是忽冷忽热的关系,他的声音很轻很淡,有些哑了。

那时没钱看病,没钱买蛋糕,结婚也没钱做红色喜袍。

黎宛喜欢红色,直到和周景庭再婚,她说过她喜欢那身婚服,再婚时穿上那身衣服她也高兴。

红色的婚服显眼,刺目。

江浔野父亲没能给黎宛穿上一身红袍作婚服,周景庭做到了。

那时黎宛真的以为,生活会有新开始,和周景庭也会一直幸福下去。

到头来,还是错了。

错就错在最初踏入京城。

江浔野背过身,打算把整理好的东西一点点往外头搬,然而还没下一步举动便被夏煜桉拽回去,把他扯到面前,面对自己。

短暂对视一秒,她便二话不说扯他衣服。

愣怔片刻,江浔野低笑:“怎么那么急?一会儿突然有人进来看见了要我怎么解释?”

夏煜桉没空回他,拉他冲锋衣拉链,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吵得她有些躁,情绪波动,手忙脚乱的。

江浔野不知道她是想玩哪出,只是静静站着配合她,直到把最内的衣服往上撩起一个角,他的笑意才敛了敛。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他胸口和腹部的肌肤上。

那是最开始她便注意到的,早已愈合泛白的烧伤。

“是被打火机烫的吗?”

江浔野没说话。

夏煜桉便当他默认了。

“是阿姨烫的你?”她语气一滞,抬眸问他。

“她的精神不太稳定。”江浔野碰上夏煜桉紧攥着自己的手,慢慢地从身上衣物取下,“我是男生,是她的儿子,就得受着。”

“她不止你一个儿子。”

“周凌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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