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方(1 / 2)

霍倾将手往回缩了些许,又恐自己显得弱势,犹豫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大人下手能否轻缓些,木械师可就倚仗它执刀混食,”他顿了声,笑着把手放回樊薏面前,“若是遗落伤残,在下可要赖在乡衙,靠大人接济吃公粮了。”

樊薏性子愈躁,愈发猜不透此人层层包裹的心思。自己绞尽脑汁逃离此地,甚至想闯入县衙撕毁卖身契。他却使尽百般解数,丢了都城晏京的磊落前程,挤破头要留在这穷乡僻壤。

更令人费解的是,昨日霍倾还对伤势无甚所谓,今日反倒装得一副病弱之相,到跟前自讨苦吃。

樊薏本想直接丢了纱布下车驾,莫名愧意却始终绊心,将双腿牢牢黏在原处。

“足下心思弯弯绕绕,我在这穷水苦地山熬了半载,不过跋扈的小乡官,整日扛粗搬重,自然难合你的心意。”她弯身将纱布拾起,拍净灰尘后接着道:“足下这般爱挑捡,寻个粗使婢子岂不更好?”

霍倾避而不答,从怀中掏出张轻薄的纸,刻意放缓动作掠过樊薏面前,又轻轻摁在案桌上。

“大人下手可否轻些?”他复又问道,温吞话声里藏着几分调侃。

樊薏直勾勾盯着案桌,再也移不开目光。

只见一张足有百两的银票明晃晃摆在中间。

有钱能不能使鬼推磨,霍倾不在意,只知道凭此能拿捏住乡官大人的软肋,让她笑脸相迎。

“本官最是慈意爱民,足下这话,未免显得太过生分。”樊薏说得义正言辞,却遮不住眼里闪烁的亮光。她生怕霍倾反悔,不着痕迹把银票塞入宽袖中。

霍倾的伤受雨淋泡一夜,血肉发白已初有感染征兆。樊薏想不通为何他撑着伞,还能泡成这般惨不忍睹的鬼模样,本想开口刺几句,可到底记起自己袖中银两。所谓拿人手短,她上药缠纱布的动作已无先前粗鲁,肉眼可见变得轻缓。

此次平难霍倾居功不小,先前他一心求个差使,而今洪灾初歇,樊薏又在眼前,便自然而然提了出来。

“乡丞谋士自然轮不到足下,侍卫的话,”樊薏摸着眉梢,她睨了眼病恹恹的人,颇有嫌弃,“若遇到贼人当道,不用我护着你就万事大吉了,哪敢将身家性命压覆尔手,若说乡衙里缺什么……”

乡衙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被鹿鸣乡本地土著占了个遍,除了刚死不久的乡丞,哪里都腾不出位置供这位大神。霍倾劳心数日,若只随意寻个苦差打发,樊薏自己都深感罪恶,她为安排何种差事发愁,全然没了指挥乡民壅田时的从容。

霍倾自顾自斟了茶水,正欲执杯而饮,却见原本匿声思考的人骤然猛拍桌面,将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温凉茶水随着手抖晃洒,濡湿了遮掩伤手的青衣宽袖。

霍倾无辜中招,扬起手晃了又晃,“我在绥京专门托人所裁,天蚕丝和织色锦的料子,足足二十两银子呢——”

他故意拉长声调,温和低缓的嗓音却变作凉水兜头浇到樊薏上,她被这夸张的价格吓得直步走来,手忙脚乱用拭巾擦去袖摆水渍。

霍倾满意地消停下来,所说的话却字字句句踩在眼前人的雷区上,“这也不是甚稀罕物,我已穿旧,本打算回了府衙便丢弃,劳大人为它担惊受怕一番,擦得委实干净。”

他忽略了樊薏似要杀人的眼神,心中暗忖日后定要收拾妥帖这件袍服,好生珍藏。

被这茶水和二十两巨款一打岔,樊薏本已思量好的差使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她将拭巾丢回案桌上,话不过脑,嘴快道:“府衙已无甚差使,阿姚素日愚钝,做事总是慢半拍,我身边缺个贴心的婢女照顾起居,足下或可——”

樊薏及时收了声,方才光顾着何种差事适合霍倾病弱的身体,又无需支付太高的工钱,竟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她将余下的话咽回腹中,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婢女’二字,颇觉尴尬。

“大人有此想法,在下怎好回绝。”霍倾满口应下,笑意依旧,似乎无论对方做出怎样惊为天人的安排,他都万分满意。

樊薏脸上划过几道黑线,“足下真是空有皮相不生智囊,怕是脑子进了水,连说话都糊涂了。”

乡民在田中辩驳的声音愈发大,一群扛锄带铲的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刚刚清淤不久的粟苗田里好不热闹。出乎意料的是,甘士价竟凭一己之力舌战群儒,用几个时辰说服他们抛弃了固执成见,以粪灰豆饼壅田。

直至这时,车驾才开始往乡衙方向行驶,留下两道深辙。

“这才是谋士该有的形貌,再蛮横的道理,也能用情商最高的话抚平乡民逆羽,”樊薏指了指愈来愈远的甘士价,话音低低,“足下这清瘦身板,藏疾于肺腑,去了怕是不成事,乡民们手握锄头,若闹起来一铲便可将你拍飞,再毁了这双雕木造械的手。”

她话里藏刺,却说得真心实意。

霍倾的确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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