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我还以为农民的生活会更辛苦一点,一年到头都在替贵族们干活。但看他们的样子,倒并不让人觉得愁苦。”伍宁看着那条渐渐远去的油亮的鹿皮说道。
被离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念了句诗:“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伍宁仰起脑袋:“什么意思?”她也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文化人,能听懂的无非课文里学过的几句,被离念的句子完全脱离她的考纲。
“大概就是说,农民劳苦终年供养贵族,到过年的时候,还要替他们杀羊献酒,高呼万寿无疆。”被离耐心解释道。
“有点类似于‘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是不是?”伍宁不甘示弱地荡出一句诗来,“还有‘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
“你倒是会说话。连尹教你的?”被离问。
是她那个戴着细边眼镜文绉绉的中学语文老师教的。伍宁在心里想着,没有出声。她看到猎户背上的长弓,忽然来了兴致,话题一转:“被离,你之前送我二哥一副弓箭,那你也一定会射艺吧?可以教我吗?我现在已经可以拉开单弓了!”
被离笑了起来,气息在面具下面显得闷闷的:“你二哥可是世间少有的箭术高手,在吴国还有着七星北斗的传闻,怎么不向他学?”
伍宁摇了摇头:“他哪有空教我?而且,他那么大本事,怎会屑于教我一个小孩子?”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很忙的。”被离说。
伍宁有些丧气:“也对。”
“不过等我闲下来,倒也可以教你几手。”
视察完此处的村落,被离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她去了下一处,也是他们今日落脚的地方。和来时停留过的那些村落一样,这里也有着被当作据点的小屋。
吃过晚饭,正收拾餐具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伍宁看了被离一眼,没由来一阵紧张,像是做了错事马上就要暴露的小孩一样。
被离轻轻摇头,走到门口,顿了一下,才将门打开。
白发的少年就站在夜色之中,背后是漫天星辉,皎洁的月光在他的发丝上反出莹亮的色泽,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冰冷。
伍宁僵直在原地,心虚地叫了一声:“哥……”
门口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睛在月光中染上了一层冰蓝。
“倒记得我这个二哥?”
不知为什么,伍宁毫无征兆地觉得鼻子一酸。她想起来,她不是第一次从伍员口中听到这句话。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哥陪在她身边,那些素未谋面的族人们也尚还健在,她发着高烧,第一次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是他的这句话,打开了她与这个世界的链接,让她在冥冥之中接受了这股血缘的羁绊。
“阿宁白天还怨你不来追她,你可总算来了。”被离在一旁看好戏似的说道。兄妹重逢,隔阂冰解,可不是一场好戏?
伍宁原本已经想乖乖认错了,听被离这么一说,突然有些放不下面子,尴尬地站在桌子面前,一脸怨怒地看着伍员:“和专诸商量好事情,才终于想起来找我了是不是?!”
她甚至忘了在被离面前说这些话的风险。
伍员走了进来,走到她近前,伸出一只手。伍宁有些胆怯地看着他,却又有恃无恐似的。然而她所依仗的究竟是什么,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是我不好。”他说,“走吧。”
没有解释,只有一句听上去好似敷衍一般的认错。但伍宁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正如被离所说的那样,当一个人的愿望足够强烈的时候,与这个愿望无关的所有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从逃出城父的那一刻起,复仇就成了他的那个愿望。在他心里,自己永远不可能是最重要的存在。
就像曾经的伍宁消失在了郢都使者来报的那一天,过去的那个伍子胥,也同样死去了。
这本就是一段并非出自她本意的亲缘关系,如果她非要从他身上谋求什么的话,未免太厚颜无耻。
毕竟,她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