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的第一周是集中见习。
第一天上午开动员大会，原本还有点激动和雀跃的心情在经历了一上午医院领导们高瞻远瞩、激情昂扬、苦心孤诣的讲话洗礼后，逐渐平复乃至萎靡下来，然而本周列队迎接他们的见习课程还有：医务人员职业道德和行为规范、医务人员职业暴露预防及处理、一般急救实际操作标准培训、医院服务品牌与形象建设、医学心理学在临床诊断和治疗中的应用，等等等等……以及考核。
此时此刻，台上的老师正在给他们讲医务人员的日常仪容注意事项，“……配饰通通都不要戴，进手术室是绝对不允许佩戴的，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那么平时，建议最好也不要戴，一方面更便于工作，另一方面也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或者纠纷，现在的舆情问题啊，你们年轻人也都了解。所以，就一句话，与工作无关的东西——项链啦，手链啦、耳钉啦、戒指啦、还有那个女同志们的美甲……”
“这简直就是在针对我嘛……”一旁的秦软软撇着嘴小声嘀咕一句。
苏碧糖看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么，一样不少，这老师简直就像在拿着秦软软当反面示例授课。下面有人提了一句“那手表呢”，老师也挺幽默：“手表呢，原则上是没问题，但是尽量戴点便宜的，什么劳力士、卡地亚的，就别往单位戴了啊。”
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会议厅的气氛变得活跃愉快了一点。
秦软软取下中指上的戒指，凑过来跟苏碧糖交头接耳：“你觉得，要不我跟强哥去纹个对戒怎么样？”
苏碧糖压低声音：“我觉得，要不你趁现在先问一下纹身符不符合规定？”
秦软软不理会她的调侃，自顾自地欣赏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啧啧，这双手不戴个大钻戒或者大宝石，多浪费啊！纹一个虽然也挺个性，但是万一我以后跟他分手了……那也没有关系，反正又不是纹他的名字。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还不够白。要是像你的手一样，珠圆玉润，瘦而不柴，那纹上看着才漂亮。”
她说着抓过苏碧糖的手，然后“咦”了一下，“这是怎么弄得？”
苏碧糖看一眼，掌指关节处一小块淤青，才黄豆大小。“前两天在路上，碰到个突发癫痫的，围观的时候磕了一下……没事。”
她摸了摸那块淤青，没有一点痛觉。又想起那个人。
那是在高铁站，她刚下车，正往出站口走，一边还拿着手机跟林小药发消息聊天，讲述自己这次去北京与秦书望告别的情况。前面突然变得喧嚣，密集的人群原本乱中有序，向着出口的方向平缓流动，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流停滞下来挤成一团，混乱中爆发出嘈杂，骚动中裹挟着慌张，让人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
她赶紧把手机装好，随着身边其他人的脚步一起走上前去。还隔着一些距离，就看到骚乱的中心已经围了一大圈人，透过密密麻麻的小腿的缝隙，她看到似乎有个人躺在地上。
她立刻跑过去，从人群中挤了进去。看了一眼后，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是个癫痫患者。意识丧失，全身强直，两目上翻，牙关紧闭，抽搐，还伴有尖叫声——没错，典型的癫痫发作症状。这是一种看起来紧急又吓人，但多数情况下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凶险，至少暂时没有那么凶险的病症。但其他人对此显然有不同的见解，七嘴八舌的诊断意见此起彼伏，同时钻进她的耳朵——
“是不是要做心肺复苏啊？”
“人还在动弹啊，做什么心肺复苏……”
“这是癫痫吧……还是羊角风？”
“羊角风就是癫痫吧？羊癫疯嘛！”
“那要给他嘴巴撬开，塞个毛巾啊，万一咬到舌头……”
“谁有毛巾？有没有毛巾啊？”
“有，我这里有……”
“谁去按住他啊，抽得太厉害了！”
热心的人已经跃跃欲试，犹豫的人也有充足的理由：“羊癫疯是不是传染啊？”“这……不传染吧？”“万一他还有别的病呢……”
短短几秒钟，她的脑袋已经被塞得满满的。她尽力屏蔽掉这些声音，把注意力放在患者身上。症状写在书上是一回事，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是另一回事。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她很紧张，心脏砰砰直跳。患者看起来很年轻，全身仍在抽搐，脸色已经有点发紫，嘴角开始渗出分泌物，分泌物没有血色，看起来没有咬破嘴巴。
她蹲下去，伸手扶住他的头，将头转向一侧，更多白沫沿着嘴角涌出。围观的路人一看到有人出手了，似乎放心了一点，同时更加大胆地献言献策：“小姑娘你掰开他的嘴，我把毛巾塞进去！”“对啊，趁现在不怎么抽，搞快点！”
一个老阿姨命令她：“细妹子，掐人中！”
还有人提出质疑：“怎么什么都不做，行不行啊？”“倒沫子了，脸都发黑了，不会要死了吧……”“还是打120吧！”“打了打了，早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