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子里出来,青卉立刻替华瑛披上斗篷,绿蝶将手炉塞到她手上。
大红色的斗篷,雪绒绒的毛边,安载初看着华瑛,很想把兜帽盖在她脑袋上。手动了动,他抬起,却是去拢自己的披风。
两人沿着长廊向西花园走去,青卉、绿蝶、阿七跟在身后。一路上碰见不少人,他们向华瑛屈膝行礼,华瑛微笑颔首并不停下。
深冬的花园本是寂寥的,此刻却因久违的人气而显得喧扰。各家姑娘在亭子里,小径上,或坐或走,咬耳掩唇,谈论的是不很远处那群围聚成一堆的世家子弟。
原来是飞花令玩厌了,不知谁提议来个投壶比赛,立即一片附和。地方很快圈出,工具很快取来,然谁来投出第一箭呢?大家目光纷纷投向此次宴会的主角。
韩长固盛情难却,也不废话,“唰唰唰”,分三次将十枝箭投入壶中,动作随意又干脆,当即博得满堂彩。
华瑛到的时候,韩长固正从人群中走出。
镶金丝的玄色袍,皮肤是古铜色的,在众人拥趸下他面色淡淡……
华瑛望着他,一直看着,直到他站定在红梅傲然于枝头的梅树下,才终于确定那日一晃神的陌生不是错觉。当然不是变了模样的陌生,就算五官轮廓比以往要更深邃锋利,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是韩长固。
可是呀,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华瑛不知道自己这执拗的直觉从何而来,但长固哥哥站在那里,离众人不近不远,似乎在尽一个主人家的本分;而她不远不近瞧着他,园中唯一的绯色在他头顶绽放,心中猛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意识——她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将一篮子花往他身上倒了。
这让华瑛感到难过。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扬起笑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安载初跟在华瑛身后,目光追随她,脚步则识相地拐向热闹的那一边。
“长固哥哥。”
华瑛在韩长固面前站定,眉眼弯弯,声音清脆。
眼前的女孩明眸皓齿,几分未褪的稚气里有故人的影子。韩长固片刻失神,表现在面上也只是左眼皮轻颤,“你是阿念。”他说,声音波澜不惊。
没有疑惑,没有惊喜,笃定的平静让华瑛有些泄气。
“我是阿念呀。好久不见,长固哥哥认不出我了吗?”或者,“对呀,长固哥哥。好久不见,你看我是不是高了好多?是不是更漂亮了?是不是差点没认出我呢……”
华瑛准备了两套说辞,前一种显然用不上,后一种现在看来好像太熟络反而会让气氛尴尬。而她该说什么呢?
“好久不见,长固哥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应该说这句吧?华瑛眨眨眼,接着长固哥哥会说“还行,你呢”,然后她答“很好呀”,再然后呢?点头转身离开吗?
华瑛不能接受这样客套的寒暄,仿佛他们只是认识而从没有亲密熟悉过。
所以,华瑛没有说话。她用一只手拿着手炉,空出右手往身后的大兜帽里掏,掏呀掏,掏出一个漂亮的大橙子来。
韩长固一怔,手上就多了一个橙子。他垂眸去看,抬首时华瑛已然转身。目送她走远,复又低头端详橙子,很久很久后他浅浅弯弯了唇角。
安载初默默注视这一幕,心中滋味颇复杂。他知道橙子是哪里来的,他甚至提出要帮华瑛保管,因为她还要空出手拿手炉。华瑛却摇头拒绝,嗅了嗅橙子的清香,她手往后一伸,一放,橙子便落进大大的兜帽里,看不见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剥橙子也成了恩典。
安载初自嘲一笑,脚步不自觉迈了出去想追上华瑛,却被旁人拉住说话。他望着她身影远去,想着青卉绿蝶在,他不跟着也好。
华瑛递出橙子,却没脸要长固哥哥给她剥开,于是给完就溜。至于韩长固会是什么反应,她不管,反正橙子交出去了,人也见到了。
比起上一世,已经算很好了不是吗?
华瑛走到假山后面,寻了块大石头坐下,仰头去望夕阳染红的天,心情不好也不坏。
直到斜阳半隐,将军府的灯一盏盏亮起,青卉绿蝶相视一眼,正准备提醒华瑛差不多到开席时间了,忽听得一道娇俏的声音——
“……别费那个劲了,玉茹,听说大皇子的玉佩已经被李家小姐找到了,我们先回去吧,席快开了。”
“李家小姐?是哪一位?”
青卉绿蝶听见,并不在意,不过是路过的人,就要扶华瑛起身。华瑛却动了动耳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青卉绿蝶立刻会意,毕竟被迫听墙角这事,在宴会里时有发生。华瑛兴致来了,便竖起耳朵认真听一听,半途觉得无趣了,还会坏心眼地站出去,吓说话者一大跳。
“还能有谁,李琪芮呗。”
“李琪芮?她父亲不是涉嫌豫州水灾贪污一事?怎么还能来参加这个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