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朝雨,新燕衔泥,南方的春天总是要来得早一些。
多亏了李相夷年少时喜欢张扬,也有能力张扬,曾把自己门主令牌的图案画出来昭告江湖,誓言惩恶扬善,凭此令匡正天下武林,连远在西南的赵新晴都见过。以南荒翠玉雕成,形作麒麟之态,刀剑难伤,惟妙惟肖,此令一出,天下雌伏,所以赵新晴在当铺看到这枚令牌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李相夷的东西。
“赵姑娘,李相夷把令牌当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赎回,为什么你确信一定会在这里等到他?”
“建立四顾门是为匡扶正义,这是他建立四顾门的初衷,也一直是这么做的,我就不信他能够完全舍下。”
关键问题是,东海一战距今都快七年了,四顾门的旧人都没发现这里有一块门主的令牌嘛?
赵新晴满心迷惑着,和无颜在附近轮流守候了数月,终于等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人是细细一条,身是薄薄一片,衣服是灰扑扑的颜色,飘然散漫,好像被风一刮就会倒。
不是,这不是李相夷吧?长得一点也不像,还弱柳扶风一般,有些颓丧,这……但细看好像有点像,又说不出哪里像……
难道李相夷还有什么在世的远房亲戚?赵新晴还是打算跟过去看看,她远远地跟了一路,一直跟到了郊外人少的地方,跟得很近,对方似乎才意识到有人跟着,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只得转过身来,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人的容貌再怎么变化,眼睛是很难变化的。赵新晴直勾勾盯了他许久,把他盯得很不自在。
眼型略窄,内双,眼尾的弧度有一点上扬,说不上温和。不像笛飞声浓墨重彩般的长相,他浑身上下有一股清透随意还懒散的气质,就像……就像刚用水泡洗过了然后从水里面拎出来晾干一样。
“自然是来找你麻烦。”赵新晴眼眸细了一细,笑得有些狂,扬起左手,蓄了四成力,一掌打出。
他只能尽力去挡,结果像风中落叶一般离了地,风停了跌落下来,一缕鲜血从口中溢出。
“你就算有伤,武功怎么能差成这个地步?”
差点以为李相夷被自己一掌打死的赵新晴,顿时笑不出来了。
“姑娘,你认错人了……”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叫李莲花……不是你说的那谁……”
已改头换面成李莲花的李相夷,指了指旁边一座用四匹马拉着的屋子,上面赫然挂了一块牌子,写的是“莲花楼医馆”五个大字。
“你当我傻。”
赵新晴抓住李相夷的手腕去探他气海。这分明是扬州慢的内力,如假包换,可仅剩下不到一成。怎么会这样?
李相夷尝试挣脱,屡次失败后暗暗叫苦。
若自己还有一身武功,怎会被她挟制?他一定会在打败她后逼问她,问她笛飞声是活着还是死了?笛飞声死了最好,如果笛飞声活着……那他一定要亲口问出笛飞声为何要杀单孤刀,单孤刀的尸骨又在哪里,自己又怎么会中毒?
方才为挡赵新晴一掌,李相夷用掉了太多内力,碧茶之毒又在筋脉里蔓延,最终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李相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抬到了莲花楼里的床上。莲花楼外面摆出了一套桌椅,赵新晴正躺在并排放着的四张凳子上,二郎腿翘着,手臂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趴在地上晒太阳的狗。
“八年的扬州慢,我还给你。”赵新晴闭目养神。
李相夷索性就不装了:“你比笛飞声懂得知恩图报。”
“我救你也是有条件的。你告诉我,你为何杀了笛飞声?”
“他死了?真的死了?”李相夷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替赵新晴难过一下。
“我出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所以我知道他死了。”赵新晴这一阵子高兴还来不及,一时间根本装不出沉痛悲伤,只能闭着眼睛,不再逗狗。
“哦。”李相夷用力咳了两下后坐了起来,冷冷地说道,“笛飞声死了,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刚听说的时候还是很难过的。而且,死都死了,再难过有什么用。如果死得不明不白,才是最难过的事……”赵新晴慢悠悠地说着,终于也坐了起来,伸手去抱李相夷的狗。
狗和赵新晴不熟,一下子钻到李相夷的脚跟边上。
“你不用刺激我。”李相夷安抚着狗,同时也在安抚着自己。
赵新晴仅仅过李相夷两次,不太清楚他在现实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感觉他现在比当年自己认识的李相夷要冷淡得多,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还对她一点信任都没有。她只能暂时把语气放软一些,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回忆着自己看到笛飞声信时悲痛如裂的心境,一股由内到外的悲伤逐渐浮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