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雁行带着浑身血色,背着小女孩回到抱剑山,已是一日之后。
风停雨住,天却仍是阴沉沉的。
“掌门。”弟子迎出来,见了他,却面带难色,吞吞吐吐。
莫雁行眼前仍是一片模糊,看不清弟子为难的神情,却没由来感到一阵不安。
莫雁行将背着的小女孩交给弟子,脚步几乎是飘的,推开房门。
“秋君。”
莫雁行身上毒性未解,五感模糊,只凭借着记忆推开房门。
一道锐利剑光向他袭来,莫雁行下意识横剑阻拦,只一招,便认出这道熟悉的剑意。
是横秋剑。
莫雁行放下剑,不闪不避,任由那道剑光抵在自己心口。
贺秋君已经非常消瘦了,面容都凹陷进去,手中却还稳稳握着剑。
“我问你,玄龟内丹从何而来?”
莫雁行不语。
他没办法回答。
“我认识的莫雁行,义字当头,绝不会做出卖朋友之事。”
贺秋君神情锋利,“慕重霜视你为友,拼死闯到此处,向你求救,等来的,却是剖腹取丹。”
“你今日种种,同我们最憎恶的那些人,同妖邪又有何异?”
莫雁行的眼中仍是混沌的,如同蒙着一层白雾,看不清贺秋君的脸。
莫雁行闭上眼睛,短短一年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他接连失去师父和诸多同门,妻子重伤,亲手害死挚友,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从前那个莫雁行的模样了。
“我背信弃义,趁人之危,杀好友,毁诺言。”
他应承过,定会护慕重霜妻女平安,可是就连这点,他也没能做到,卫琴心死了。
莫雁行的眼前仿佛又流淌着满地的鲜血,慕重霜的血,卫琴心的血,还有小流云泣血的悲鸣。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赎罪。”莫雁行缓缓向前一步,横秋剑薄薄剑锋刺破他心口一寸。
贺秋君定定望着他,望着他满身鲜血,伤痕累累。
贺秋君终将剑收起,叹息一声,“一切孽债,皆由我而起。”
“我知你是为我。”贺秋君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凉意,莫雁行看不清她的神情,恐慌地伸手紧紧抓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好似一点温度也没有。
莫雁行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在鼻端挥之不去。
“你也应当知我。”贺秋君冰凉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我做不到,食朋友的血肉而活。”
即使这碗药,是她的丈夫拼了性命,背负孽障求来的。
当这碗药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她做不到假作不知,做不到若无其事。
如果她当真饮下这碗药,她就不是贺秋君了,活着也如同死了。
莫雁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拉着贺秋君的手,有几滴冰凉的东西落在手背上,他自己也没觉察,什么时候落了泪。
贺秋君的声音越来越低,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跌落在莫雁行身上。
莫雁行终于发现,那一直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从何而来,贺秋君的腹部,源源不断涌出鲜血,染透半身。
她早已无力生产,是生生剖开自己腹部,取出了腹中胎儿。
“我答应过你,等你回来。”贺秋君锋利眉眼露出一点极淡的笑容,“我等到了。”
贺秋君的目光慢腾腾转开,落在屋内床上,“照顾好我们的阿念。”
莫雁行愣愣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朦胧的视线中,一个小小的婴孩躺在床上,睡容恬静。
“秋君...”
莫雁行抓住贺秋君垂落的手臂,紧紧搂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短短几日中,他失去了一切。朋友、妻子,还有...他自己。
他眼中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寒霜似的眼中,是万年不灭的寂寂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