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园依旧还是那个恒园。
富丽堂皇,灯影辉映。
丝毫看不出被血洗一场的痕迹来。
小善所居的院子为“有凤来仪”,是端王祯亲笔所提。取各种含义无人敢揣度,但大都知道,这院子里住了只金凤凰,要宠着,供着,轻易得罪不得。
小善醒时已是日落金山,余晖洒在茜纱窗下,半开合的扇骨下,是一方矮榻。
矮榻上靠坐着个少年,发丝鸦青,见她醒来,视线悠然对上,盈盈一笑,很女孩儿气的。
“小善,你醒了么?”
她还有点被蒙汗药迷晕后的后遗症,只愣愣看着他,有了一会儿,他也不恼,只歪头观望她。
“这是.....”她慢吞吞,将醒未醒。
萧祯给她补全后半句话:“恒园。”
他字字珠玑,“这是恒园。”
有冰冷而阴凉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对上一双含情脉脉的眼,“你忘了么?”
她怎么会忘呢,在梦里,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像过年的灯笼一样红,要吃人。
她打了个冷噤。
就在她迟疑未答话间,羸弱而纤袅的少年身躯将她拥入怀里,他满足叹息一声,方到:“我一见到你,就好似宿命。”
他说:“你信不信,我们前生,或是在哪里,一定是见过的。”
他牵着小善的手,放在自己左侧的胸膛上,让她听里面蓬勃而有力的心脏起搏声,“咚、咚、咚...”
这规律的心跳声渐渐与什么重合,小善忽然静下来,她并不怕眼前这人。
不知为何,分明他亲口跟她将那些滔天的罪行和杀孽,她却并不怕他。
萧祯说:“你身上的味道,好特别。”喃喃像是在撒娇。
小善并没有闻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萧祯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鼻息热热喷洒在耳道,掀起千层涟漪,“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好安心,我不想杀人,也不想做些别的什么,只要你陪着我,我只要你陪着我。”
他说的恳切,却是小善回答不上来的话。
她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左不过一层意思,你到底怎样才能放我回家?
“家?”萧祯嗤笑:“侯府算是你的家么?”
小善说:“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嬢嬢死后,唯独一个花奴,是她最后的亲人。
这个他是谁,萧祯也心知肚明。
他正正对上她的眼,叫她逃也不能,一字一顿,好似讥讽:“你还不知道么?晏归被削去官爵,贬斥常州了。”
一话落,在小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你说、什么?”她声音艰涩,问出口时的语气都是虚弱而不可置信的。
萧祯松开她,往后一仰,倒在引枕上,颇几分漫不经心:“也对,你这段日子一直在怀安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只是可惜。”他扯了扯唇角:“他不想要你了。”
他不想要她了。
怎么可能呢?
小善简直怀疑自己现在仍在梦里,不然怎会听到这样的话。
他在说谁?说的是花奴么?
旧日光景浮现眼前,秀挺骄矜的少年郑重其事牵着她的手,他说什么?
他说:跟我去江陵,我给你一个家。
许诺好了的不离不去,恩爱白首,怎么会像他说的,花奴不要她了呢?
看出她心里所想,萧祯杀人诛心:“若他还肯要你,为何不带你一同前往常州呢?”
小善很快辩驳,“因为...因为我生了病,他留我,只是在怀安寺养病。”
萧祯“喔”了声,很好心,说:“那既然是留你养病,连个信件也不来么?”
小善哑口无言。
只绞着手指,粉白一张脸垂着,皱成一团。
她像一张被折的皱皱巴巴的纸,被萧祯瞧见了,要捡起来玩儿,不光玩儿,还要泼水泼墨,最后还要踩上两脚。
怎么能这样呢
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善眼眶湿热,仍旧问他:“他还平安么?”既然被圣人贬斥,那必定是犯了错,可曾受什么刑罚,亦或许是责备。
萧祯觉得奇怪,近乎于好玩儿了。
他既说了晏归这样抛弃她,她竟还要关心那人的死活,难道她真的是纸团儿做的,任人揉搓,半点儿脾气也没有么?
萧祯觉得没意思,他从榻上起身,并没回她的话,转而离开了。
萧祯身边有个自小侍奉长大的太监,今年已六十有余,佝偻着腰背,发丝已白了半数。
他找到萧祯的时候,他正在河边儿打水漂。
小石子儿出溜儿一下窜出去,激起千层浪漪。
大太监姓秦,大家都叫他秦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