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境内,东南一隅有处曰夷吾山,青山绿水,风烟俱净,顶巅上有一座夷吾书院,凡到夷吾山者,无不慕名往之。
开山掌院公羊舆轲,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听闻夷吾山曾经是先贤隐居之地,便下决心挂冠归去,乘柏舟,泛江流,举家侨置至此。
到山中后,见到岩壑嵯峨,烟萝荟蔚,他倍感惊异,心胸亦为之激荡:“在这样深茂的大山中,正宜于学道读书,方无愧于一切自然,如此秩序,如此善美。”夷吾书院由是矗立而起,以教书育人、顽廉懦立为己任,百年来人才辈出,成为天下俊杰云集的风华圣地。
及前朝,魏帝奉羲极其昏暴,社稷居于文教衰落之时,夷吾书院一度陷入沉寂。
或许天厌其德,合该神器更易。奉羲有一名臣子,尊讳元赫,元赫见奉羲无道,遂有谋取天下之心,举兵攻进上都,推翻了奉羲,自己袭占那九五之尊位,不但将苛酷之狱一律革除,而且增设学校,推行教化,精择贤材以备国家之用。大魏从此赫赫中兴起来,夷吾书院也随着一同复归正轨了。
嘉泰九年二月初二,睢竹听从长辈的安排离开了家,一朝改天换地,东风焕新,他正在前往夷吾山的路途上,准备拜师问道,学取圣贤事业。
长途跋涉,峰回路转,在一个艳阳天里,马车终于抵达夷吾山周边。
车厢的帘子里先伸出一把红湘妃竹骨子的白纸扇,接着是修长的手,一个青衫少年悠悠然下得车来,脸上带着端雅的画一般的笑容,说道:“又到春天了,一岁一轮回啊。”
春天时节,寒氛还未散,睢竹打发马车回去,自己一路往中部,远远瞧见数座村庄,上有酒旗飏空的景致。当他越过一道山脊,就像是真正进入了仙境,外界一切世俗喧嚣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一片树木森森,极清,极幽,精华都集中在了一处,简直是一幅青绿山水画。
偏偏画中又耸立起一棵苍老的黑松,高大,遒劲,跟其它那些青绿且低柔的杂树迥然不同,却宛若点睛之笔,一下把他这个外来者的身心给慑服住了。
蓦听得,黑松树背后传来一阵书声:“发我远候,往视其动静,审候其来,设伏而待之,必于死地,与敌相避……远我旌旗,疏我行陈,必奔其前,与敌相当……战合而走,南击金无止,三里而还,伏兵乃起,或陷其两旁,或击其前后,三军疾战,敌人必走……”
睢竹本想不作理会,提脚刚要走时,那人微愠地啐骂一句,“真拗口!”
睢竹立时被勾起了兴味,慢慢向那边蹑步过去。
黑松树下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嘴里衔着一根荻草,手中拿着一部大书,品了半晌,突然很不屑地说道:“前三韬确实有些可取之处,后三韬却偏于鬼蜮伎俩,怪力乱神,殊为可笑。倘是依托鬼神故弄玄虚,也能引作退敌之策,那我多年学骑学剑,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他随意翻了好几页,荻草一上一下抖动,翻到战车那一篇,复又喃喃地低语着,“我大魏地势以山泽居多,战车虽是纵横陷阵,却并非无往不利,如果能组建一支骑射之军,势必更加敏捷灵活,随地制宜,开阖变化俱无穷矣。”
他懒懒将书本盖在脸上,轻哼一声,自省三问,“我若为将军,难道不能教敌人旌旗扰乱吗?难道不能教敌人前疑后怯吗?难道不能教敌人三军恐惧吗?”
睢竹潜身在树阴中,听了这番话,不禁笑着咳嗽起来。
白衣少年急急取下书本,警惕回望:“你路过就算了,笑什么笑?”
睢竹转出身来,脸上含着笑,从容地一展折扇:“啊,冒昧冒昧。我只是觉得,用兵者无不以太公为圭臬,像你这种异论,倒是极为罕有的。”
少年睥睨着他,把书本往膝盖上一拍,仰起头,从坐姿到动作竟有几分狂狷,神情很像一个得胜的马背上的将军:“我家的家训,讲的是一个勇猛精进、志愿无倦,把脑计一类看作是最下乘的邪门歪道;太公有仁智之见,着重机巧取胜,自是难与我等小辈共相为谋。”
“上兵伐谋,太公设局其实并无不妥。”
少年深深注视着他:“我自幼习读孙武著述,安能不知谋为上策?我所失望的是,太公身为兵祖,天下尤趋谋诈,可倘一国之士,全为功利熏心,精于机巧一道,人人效奇取而弃正攻,旦逢大难,谁肯置生死于度外,挽狂澜于既倒?因此失据,委实不堪。”
睢竹一笑而过,未置可否,眼光扫上了青绿的山顶:“夷吾书院成就大材,为何不上山进修一番?将来机遇造化,亦未可知。”
“我正是要进山去的。”少年也自然地换了话题,似乎并不指望于此能够说服别人,“听你口气,莫非你也要到夷吾书院上?”看见睢竹颔首,他立起身抱拳还礼,琅琅地道了一声,“失礼了,我姓归名石,日后既然同窗,刚才措辞或有冲撞,还望见谅。”
“无妨。我姓睢,名竹,今日方到此地。”
他们互通姓名后继续往山上走,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