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不对。”
段惟清看向她,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脑海里思索了一番那说书先生都说了些什么,又忽得想到那惹她立时就要走了的那句,好像是“你们说先帝爷是不是有什么宝贝?若不然,怎么驾崩前一两年还能纳新的妃嫔,还能宠幸她们呢?”
“宠幸”二字,说得含蓄,可都是成年人谁又听不懂呢?
他从前倒也难想象先帝八十多召十几岁的嫔妃侍寝,可既是给了名分的,若只是在那放着,只怕这来日帝王妃寝怕是也没个地方……
他一番思考,又想起身边的人今日离开醉庄时颠覆了素日性子,低声咒骂的那一句,也知道她说得是什么了。
但他还是回过头,自如地划着船桨,然后接着话头问道:“哪句不对?”
婉然低垂着头,双手漫无目的地捋平着裙摆,说道:“我入宫时,先帝八旬已过,所谓周公之礼,不过无稽之谈。”
话出口前,她倒也想过,如何说的委婉些,可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直白地说了。
寥寥数语,可说的时候,却没由来地觉得恶心。
那些事都是在梦里探知的。
八旬老人,饶是这宫里拿最好的补品调理保养,年轻时又是骑马射箭的,可到了晚年,发福、皱纹、肌肉松弛,那些旁人该有的老态,他一点没缺,若非说缺了什么,大概便是长年累月的熏香和香囊,掩盖了一些气味吧。
如此,只要不提起那些所谓“周公之礼”,也算不得多难以接触。
段惟清愣住,可兴许是不愿她察觉自己的心绪,手里的动作没停。
不知为何,听见她说这话,他有一丝的如释重负。若不然,说句大不敬的话,倒真有些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的感觉。
他想起那些宫里的传言,出言试探:“人人都说,晋太贵人在先帝面前很吃得开,是先帝晚年最得宠的人。”
婉然轻笑一声,方才那几句话像是一块石头,压在她心头快半日了,如今说出来倒也轻松许多,这会儿反倒笑着从他手里拿了一根船桨,自己划了起来。
起先他不给她,直到她作瞪他的样子轻嗔:“说是带我泛舟,怎么也不给我自己划划?”
她接过船桨,学着他的样子划了一会儿,才回答起他方才的话来,她反诘:“你怎么也听信那起子长舌妇人的话来了?”
“我……”段惟清忙要解释,却听她又说了起来。
“我入宫半年不到,先帝就驾崩了,没什么大的病痛,不过是寿终正寝,除了最后年前昏睡的那几日,他总是要人陪着说话的。我与先帝未有男女之事,敬事房也早就不大管那些事,先帝也不翻牌子,不过是唯有夜里才得闲,传人过去说说话罢了。我也不过如此。”她顿了顿,又说:“旁人说过话倒也留宿养心殿,与先帝同寝。可我不是,先帝与我说上半个时辰的话至多,然后便将我安置于养心殿寝殿的碧纱橱内过夜,与他分榻而居。”
年龄差距悬殊,她当他的孙女都当得。从前在富察家时,祖父早亡,她倒是没什么印象。入宫不过五个月,先帝驾鹤西去,其实满打满算,先帝与她见面的时间拢共凑起来也不知能不能凑满一天。
她不去提先帝与她所说的那些陈年旧事,只是如此交代两句那半年的情形,便不再提。
段惟清自然也听懂,看了一眼开始西沉的太阳,瞥见不远处的小舟,大笑过后,不愿她再回想过去,说道:“坐稳了!带你超过前头那艘小船,超过了它,咱们便靠岸回去!”
话落,婉然尚未反应过来,船已经以比刚才还快了一倍的速度往前行了。船桨划过湖面,瞬时激起更大的涟漪,湖水清澈透底,婉然低头便瞧见湖里的鱼因为被惊扰而飞速地向四周游动逃窜,忽觉可爱,笑出了声。
段惟清不知她在笑什么,回过头去,便见她望着水面,笑意盈盈,眼眸微弯,日光照在发丝上,像是发着光的仙子,惹人沉醉。
她确是美人。
前头的那艘船上也是一男一女,直待二人靠近了些,那边的人似乎才意识到他们的目的,那船上的女子忙拍了拍身边还在岁月静好的男人,嗔怪道:“你快些滑啊!人家要超过了!”
眼见那两人就要拉开距离,婉然也起了好胜心,顾不得湖底那些自由自在的鱼儿们,也朝段惟清说道:“你快些!”
段惟清手上动作未停,嗤笑一声,朗声应下:“得嘞!”
她坐在后面,双手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划船,箭袖趁着他的臂膀,伴随着划船的动作,总是健硕有力的,那倒三角形的上半身,饶是遮掩在衣裳下,随着他的动作,也必然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姿态。
若今儿是旁人在这儿,只怕也不敢这般遐想,可她本不属于这儿,这会儿竟在脑海里肖想起那衣裳背后的身姿,该是何等的精瘦。
──她回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