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事谢修平一直表现得很平淡,从头到尾他都保持着温和有礼的世家公子姿态,仿佛这场比赛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名,也不在乎阿木古的挑衅和轻慢。
只在沈笑南经过他时轻轻摇了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提醒:“此人来者不善,小心行事。”
“多谢提醒。”沈笑南点头轻声道谢。
谢修平是沈笑南为数不多能瞧得上眼的世家子弟,因为家世的原因,两人也交情颇深。除了裴温书,这些世家子弟里他也就佩服谢修平。
坊间对于这个谢家二公子的传闻是端方有礼,温文儒雅,谦和温润,待人宽和,学富五车,文武双全。他不靠祖上荫封,六年前参加科考一举登科探花郎,从从九品录事做起,如今不过才二十四岁便已经是从六品鸿胪寺丞,着实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但沈笑南却知道谢修平不是这么容易相处的人,这家伙其实记仇得很,这次阿木古得罪了他,早晚有苦头吃。
不过此时不是和谢修平叙旧的时候,沈笑南走过去和阿木古并排站着,端端正正对皇帝行礼参拜,礼数周全无可挑剔,全然看不出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连声音中的轻慢也收敛起来:“草民沈笑南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像是没有听到,并没有立刻叫他起身,而是居高临下注视着台阶下的少年,眼神暗了暗,目光深处有复杂情绪涌动而出。
时光回溯与现实重合,眼前硝烟滚滚,耳畔战马嘶鸣,他似乎透过沈笑南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周允悄悄看了看皇帝的神色,心中了然如镜,只低下头暗自叹息。
十三年了啊,那人就像是一道阴影,始终在陛下心里挥之不去。
他看着跪在台阶下的沈笑南,那少年低垂着眉目,温顺有礼,将一身的桀骜风骨都掩藏在一身华服之下,恍惚当年那人初见时的模样。但周允知道,或许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模样,他就像是一匹野马,虽然会臣服、会低头,但也随时都可以肆意奔驰。
他们沈家的人啊,都是这样,沈笑南如此,沈路如此,那个人……也如此。
不同寻常的气氛让旁边的惠妃忍不住蹙了蹙眉,不由也朝沈笑南多看了几眼。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她随侍皇帝多年,一向直觉敏锐,直觉告诉她场上的这个少年不简单,可她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究竟是哪里不简单。
等等,方才周允报的名号是什么?永城侯世子……
呵,她想起来了,原来是沈家的人,难怪陛下会高看他一眼。
他们沈家的人啊,真是阴魂不散。
惠妃是陪着皇帝经历过那些峥嵘岁月的人,她能想得明白,傲云王子却想不明白。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除了面皮好看一点儿,丝毫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样的世家子弟比比皆是,为何皇帝陛下唯独对他如此神伤呢?
傲云紧张的盯着场上的一举一动,一颗心跟着悬浮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阿木古会点名这个少年上场比试,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什么人,只是隐隐感觉事情在向不好控制的方向发展。
作为全场目光的焦点,沈笑南也不好受,他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但是皇帝一直不说话他就要一直拘着礼数,连头都不能抬一下,实在是难受的要紧。
浪荡散漫惯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拘谨过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众人目光的审视着实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对方还是皇帝,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简直就是煎熬。
就在沈笑南正在想着如何才能打破局面时,皇帝像是终于从陈旧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沉稳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只有两个字:“平身。”
“草民谢陛下天恩。”沈笑南终于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沉稳风姿,从容不迫谢恩起身。
皇帝瞧着他,奇怪道:“你爹沈路位居永城侯,又是兵部侍郎,乃国之重臣。朕记得在你三岁时你爹就上旨请封你为永城侯世子了,你为何自称草民而不是微臣呢?”
沈笑南恭谨道:“回陛下,说来惭愧,草民虽是永城侯世子,但除了这个虚名,却没有一官半职,算是白身,故而不敢称臣。”
“哦?这倒是奇怪了。”皇帝看着站在台下的沈笑南,眼角隐隐含笑,道,“我朝世家子弟即便不出任要职,多半也会领个闲差。朕瞧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爹就没替你谋划个差事吗?”
听到皇帝如此疑问,沈笑南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那应该,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