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对自己有求必应的父皇这一次态度那么坚决。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从未见面的人可以随意求娶。她以为,自己身为公主,起码有一些事情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她也以为,只要她像往常一样向父皇撒娇,求他,甚至是同他置气、不吃不喝,他便就会心软。
丝荷撩起裙摆,脚踝上面一寸的地方有一条伤疤,那是她一开始练舞时受伤留下的。她那时刚开始练舞,动作笨拙得很,总是摔倒扭伤。那天她练着练着,方向越来越偏,撞倒了茶几上的杯子,杯子碰地碎了一片,她跌于其中,被碎片割伤了小腿。她伤得很重,但好了之后又立马练习,因为她喜欢,而且她深信,事在人为。
可她现在发现,有些话,听听就好,莫要当真。也才发现,事在人为不假,但要看是什么人在“为”。
她又突然想到了骆璠,他如今在干什么呢?听到她要和亲的消息,他是什么反应,心中又在想什么呢?
她放下裙摆,盖住伤疤。他应该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想法罢。
云雾重新遮住月亮,丝荷看见烛火跳动了一下,复而恢复平静。此时,她心中已有认命之意。她宽慰自己,那里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她可以自由地纵马驰骋。那里的人善歌善舞,她可以同她们一起纵情歌舞。那里天高水阔,牛羊成群……
她想着,明日便去同父皇说她愿意和亲罢,随即又不免自嘲,怕是满朝文武都要夸她一句深明大义。
第二日,丝荷坐于镜前,绿蔓为她梳妆,有些难受,“公主近日瘦了许多。”说着,竟有些哽咽。
丝荷抬眼看向镜子,那里面是一张苍白无神的脸。片刻,突然笑问:“我这般模样,是不是很丑?”
绿蔓摇头,“不丑,公主永远是最漂亮的。”
丝荷勾起嘴角,却毫无笑意。漂亮又有何用,不过如镜中之花罢了,既落不到意中人的手中,又能被不相干的人轻易拿走。
“可我瞧着不好看,不若你帮我打扮得好看些罢。”
绿蔓为丝荷挽髻簪花,然后在脸颊和嘴唇涂上胭脂,晕染开,瞧着气色好了许多。
披上貂裘,丝荷便又去了皇上寝宫。她不似前几日那样,一进门便央求她父皇不要送她去和亲,或者扬言若是同意和亲她便绝食,而是端正地行了礼,直着身子道:“儿臣既为公主,自当承该承之责,尽该尽之事。和亲既为交好友邦之策,儿臣自当不负众望。”
她看着她的父皇慢慢走向她,她看着他眼底情绪似乎在翻涌,最后只剩下一抹微红。她又看着他的手轻轻抚到她的脸上,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道:“朕的丝荷长大了,懂得以大局为重了。”
“父皇谬赞。”
过了几日,便是十五。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时,丝荷出了宫。或许是皇上心有愧疚,知道丝荷要出宫,也并未阻拦,只是派着比往日多一倍的禁军跟随。丝荷没有任何异议,她只是想再看看京城的繁华,毕竟过了今晚,她再没机会看到了。
忘昔不在,丝荷叫她帮忙把骆璠的外衣还给他。
街上人声喧嚣,灯明如昼。丝荷行于其间,她闻到酒楼飘来的葡萄酒的香味,闻到铺子飘来的饆饠的香味,闻到摊子飘来的胡饼的香味。她看到一家人携手同游,看到俊男俏女载歌载舞,看到男男女女猜灯谜对对子,上联写着:东日起,西日落,晨钟晴空天,暮鼓晚照月 。
丝荷收回目光,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江对面升起了烟花,绚烂夺目,丝荷驻足眺望,盛大的烟花悉数落进她的眼眸,又瞬间黯淡。
烟花明,烟花暗,半江流水绿,满园落花红。
丝荷低下头,她该回去了。
马车悠悠返程,丝荷坐于其中,远处烟花盛开的声音犹在耳边。马车蓦地停下,丝荷问道:“怎么了?”,却无人应答。她凝神去听外面的动静,除了烟花的声音,再无其他。马车内的人静默许久,外面依旧毫无动静。
烟花停了,四周突然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烟花再次响起,照亮了东边的天空。待落下,马车上的人已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