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浓郁的黑暗给了人勇气,又或是被今天蓝湖的来访刺激到,银狼的话格外多。
“我母亲。”他开了个头,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她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银狼母亲不是生在皈依的原住民家庭中。
她出生在一个不好的年代。部落土地以各种方式落入白人之手,传统的舞蹈仪式被视为非法行为而加以禁止,而部落里的孩子们被强迫入学寄宿学校。
在寄宿学校,原住民孩子们的长发被剪,被禁止穿民族服装、说部落语言。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代之以玛丽约翰;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信仰,从此只能手捧圣经。
更糟的是,在寄宿学校,他们饱受饥饿疾病的困扰,体罚是家常便饭,发育中的男孩女孩还可能遭遇成年人的性犯罪。
谁能想象学校居然会有墓地,密密麻麻埋葬了许多孩童尸骨。
部落里的亲人翘首以盼,却再也等不回来那走远的幼小身影。
也不是没有部落反抗,可要么是军队入驻强行带走儿童,要么是断掉部落救济食品,总有一款逼人屈服。
银狼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送到了寄宿学校。
有的同学死去,有的同学逃跑被鞭笞,而能够保护她的亲人全部消失不见,恐怖惊惧中,她乖乖上课,乖乖适应学校加诸于她的一切,被塑造成需要的模样。
渐渐地,她忘记了母语,忘记了习俗,忘记了原来的名字。她习惯说英语,习惯穿西式服装,习惯被称为伊娃,习惯每周上教堂祈祷。
当她毕业后回到家时,她已经不再适应部落。她对一切都很陌生,尽管她还怀着对父母亲人的爱,但这一切不是她的生活。
如果是现代,她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但在那个时代,她没有那么多选择,大家都结婚,于是她就结了婚。
她的丈夫也是原住民,也曾在寄宿学校接受教育。但与她不同的是,他不仅没有在学校被同化,反而对一切外来者怀着极深切的恨意。
他曾在学校试图逃跑,每次都被抓回来,每次都遭受体罚,一次比一次下手重,最严重的一次,他几乎要死去。
幸运的是,他没死;不幸的是,一起出逃的弟弟死了。
在极大的负罪感与仇恨中长大,他终于毕业回到部落。但部落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部落,他们失去了年长者,历史和传统被带进六尺之下。
一方面部落本身出现了文化断代,另一方面是外部来势汹汹的文化灭绝,部落的精神脊梁骨被一寸寸抽走,消散。
与此同时,部落的年轻人找不到工作,传统的游牧和农耕在贫瘠的西部荒原上难以为继。而离开保留地,则不得不面对更加残酷的种族隔离和歧视。
身份认同和极度贫困成为萦绕在部落不散的阴云。
有人开始喝酒,然后是酗酒,越来越严重的酗酒,吸|毒,冲突,暴力,像是黑色的漩涡,将所有人都拉入无光的深渊。
银狼的母亲非常痛苦,她与这里格格不入。丈夫酗酒家暴,她遭遇了婚内强|奸,而这里的每个人都憎恨她——背叛者,白人的狗,部落的耻辱。
而在痛苦之上还有更痛苦。
她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她深爱的儿子,被当地福利机构强行从她身边带走,并送到白人寄养家庭。
——她不具备抚养儿童的条件,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不配做母亲。他们这么说,他们不会把儿童交给一个失职的监护人。
最后,天上的父没有眷顾她。
急病击垮了她,破烂的房间潮湿的旧床,她独自面对死亡,推开那扇窄门。
【主,带我离开这仇恨的深渊。】
银狼说:“等我长大,有能力寻找亲人时,她已经去世了。”
这故事太沉重,叶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父亲呢?”
“他也死了。”
“……”
叶烟干咳一声:“要不我给你讲讲我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吧,他是考古队长,被盗墓贼害死了。”
银狼反而笑了:“放松点,这不是互助会,不需要做什么‘揭开伤疤、诚实面对自己’之类的煽情行为。”
叶烟也笑了。过了一会儿,她问:“你真的不管小镇土地了吗?即使被矿业公司强行购买?”
“我不知道。”令人意外的,银狼说,“我不知道。”
“从历史来看,原住民所有试图保卫土地的行动最终都失败了。”他说,“我不是在部落长大的,我知道原住民的所有历史,我体会不到对土地的执念。”
叶烟有些吃惊,转头看他:“怎么会?你看起来非常原住民,你留长发,梳小辫,甚至可以没有马鞍马镫直接骑马,你还会驯野马。”
“那是在YouTube上学的。”银狼的语气波澜不惊,“我只是在做我理解中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