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蒸腾起的水汽使万物皆变得模糊不清,台上的烛光具已熄灭,高枝上左右摇晃不定的红灯笼在狂风暴雨中翻倒熄灭,大院中来赴喜宴的人都已经四散得差不多了。
可是那琴音依旧未停,低泣的哀鸣声在轰隆声中愈发哀怨。
“轰隆!咔嚓!”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借着刹那间的光亮张意之瞧见了那浑身湿透的琴师抱着染血的琴瑟站立起来,她戴着的五色面具面具开始七窍流血,空洞的眼睛转过来紧紧盯着张意之。
张意之头皮一炸,握紧了袖中的手。
裴镜渊也瞧见了,他大步上前几乎是漂移着向台上赴去。
大风卷携着雨水,伞防不住刮在脸上,张意之胡乱摸了一把也叫自己清醒三分,追着裴镜渊的脚步向台上赶去。
漆黑中,万物皆不可见,她迟疑,怕有埋伏。
“啪!”一声,突然映出一小片光亮,张意之引眸看去,却是裴镜渊手里有一个小小的火折子。
他见张意之看,伸手递给她,“当心点,”他低声,“那人指不定在哪。”
张意之接过了那小小的火源。
风雨从背后袭来,大雨砸落在地上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
张意之拿着火折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她慢慢后退,仔细辨识着四周。
朦胧的火光在雨幕中闪烁不定,四周的冷气中和上来笼罩在衣袖之中,湿掉的衣裳贴在身上顺着放大的感官不断探进。
那人,好像不见了。张意之迟疑。
突然,她后背挨上了什么东西。
她心中警铃大作,顿时炸毛,眼目一冷,丢掉手里的伞同时握住断刃出鞘,立刻就要转过身向着那边刺去。
火光瞬时被大雨熄灭,裴镜渊一下子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他提高火折子,映出张意之被雨打湿而苍白的脸,因为过度紧张,她的眼中掀起剧烈波折,现在正在紧紧盯着自己。
“是我。”裴镜渊见她把伞丢在地上完全暴露在雨中,将伞微微倾斜。
张意之一僵。
“那人已经不在台上了。”裴镜渊放开张意之的手,下了定论。
“她绝对有问题。”张意之低声快速道。
“我知道。”裴镜渊应她。
“我们去后院找赵骏看看。”裴镜渊转过头下了台。
张意之把地上的伞拿起来,积蓄的雨水顺着四散开的伞篷滴落。她顾不上贴在肩脊处冰凉的水滴,抿着嘴快走几步追着裴镜渊的影子。
“那不是《征战礼乐》,更何况,谁会在婚礼上演奏这样的乐曲。”张意之冲着裴镜渊的背影说道。
裴镜渊脚下的步子慢了几分。
“征战礼乐是文王为了送护国大将军出征时候亲手写成的奏乐,由十二种宫室乐器争相奏鸣,传说出征那天本是阴雨天,等到第一声鼓点敲下,云开雨霁。”
“送行的百姓绵延数里,连行的军队士气大振,旌旗漫天,直捣长龙。”
他的声音在一片“沙沙”声中清晰有力地传进张意之的耳朵里。
张意之眼前放佛真的浮现出来那时军民一心的盛况。
“那为何会败?”
“宣德十年,庐行坡军分三路围剿敌军,大将军携带小部分骑兵前阵突袭争做诱饵。可谁料敌军一扫前几日疲态,数万大军对峙山北。将军于是知道,军内有叛贼,走漏了风声,敌军因而有机会诱敌深入、将计就计。”
“两军对峙山南山北,敌军占据有利地形,且已经形成包围。将军被动而身处险境,但其余两支队伍皆已经走出许些地方,无奈只能传信给最近的孤城请求当时的孤城城守支援。”
“支援的消息一放出去两军便开始交战,尽管将军身经百战战斗力不容小觑,可毕竟以少敌多且条件不良,等到第二天晨时,将军身边只剩下了一人一马,两人一马鲜血浴身狼狈不堪,可是本该一日就能赶到的援军却迟迟未到。”
“这时候,敌军起了玩心,出了一个条件。”
“有一日能活,可是骑着那马活着离开,前提是杀死另一个人。”
张意之的心头重重一跳,她握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裴镜渊的话融在夜色中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衣袖里。
“两人,一父一子。”
“嗡。”张意之心里那根时刻紧绷着的弦断了。
“所以……不是子弑父,就是父杀子。”张意之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没错。”裴镜渊的声音听起来亦然寒凉无比。
“这首曲子,是那位大将军活下来之后改编。弦琴独奏就是那荒唐无道、既充满希望又一点点耗干希望陷入绝望的真实写照。”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长子,在嬉笑的敌军面前剥去了前四十年山一般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