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江山不坐又何妨
昭江尚自静气,听父亲提起母亲,立时一阵酸楚,几乎忍不住一句呜咽,抬头唤声“爹爹”。
澄信微笑,边还抚着儿子肩背,哄道:“好了,莫再伤心了,你这样,你娘知道了怎能安生?先回去,我让他们烧水,你泡一泡。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澄信说着就要叫人,昭江含泪再唤一声“爹爹”,一双俊目盯住澄信不放。澄信登时明白几分,不禁浓眉稍垂,转瞬却又浮上笑来。“爹爹在……爹爹在。昭儿安心……”
昭江听得垂了面孔珠泪如线,澄信觉着他身上寒颤,伸臂将儿子揽在怀中,边扬声唤人,昭江忽又急道:“孩儿若说孩儿是……”澄信心中“咯噔”一下,昭江却又咽住了,两下俱是无言。一会下人上来,昭江几乎被搀着回了东厢。
恁般心思,究竟随了大哥,还是像着自己?澄信嗤笑,笑完忡然作哑。
哪里是他们,分明丹歌一个模子。
昭江被人扶回东厢,进门便见潇池肩头一耸,瞧见他一脸欲言又止。昭江此时已是一片恍惚,顾不上理睬,任人扶着胡乱在罗汉床上坐了,一手扶上额角。
下人安顿好忙往厨房烧兰汤去了,潇池驱了余人关门急急跑在哥哥身前,矮下身子红着眼睛拉住哥哥,“哥!小池没说!小池什么也没说!哥信小池!”
昭江听得叹气,抬眼瞧一眼弟弟。“没人怪你,不是你的错。别发痴了。”
潇池还拉着昭江不放,声音已带些泪意:“哥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昭江咳嗽一声,认真牵了弟弟双手,含笑一字一顿道:“哥信潇池。不要紧了,潇池安心。”
潇池将信将疑,仰首盯着哥哥还要再问,却见哥哥双颧赤红,情态倦倦大有不胜之态。他即刻住了口,跑去将自己被子抱来紧紧裹在哥哥身上,往门口唤人去弄姜茶,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围着哥哥乱转。
昭江被他聒噪得不耐烦,笑道:“劳烦潇池少爷消停一刻成不成?”潇池似被先生唤了大名,猛立住了,踮了脚无声无息坐回昭江身侧。昭江稍觉安静,慢慢阖了眼。潇池瞧见又不成了,跑去拿来一堆软枕,一会垫在昭江身后,一会又推远了催昭江枕着,折腾个没完。
两人没个消停,这时下人拎了兰汤进来,又遵澄信嘱咐捧来几样吃食。昭江盯着桌上碟盏厌烦得提不起箸儿,潇池一会儿抖抖晃晃捧来一碗姜茶,昭江望一阵,接过姜茶往里添上几勺龙眼蜜,晃匀了硬灌下去。
屋外冻得好似刀割在脸上。东厢卷棚顶背侧,柳官儿脊兽般定在屋檐,眼睁睁守着昭江门首,脸上已无知觉。底下家人提着热水、吃食进进出出,一个时辰,送去的东西又一件件送出来,水早凉透,吃食却是原样,东厢不闻一点动静。
柳官儿耳底反复是天子那时的几句话。
“天长地远……一生难免有个不顺当的时候,到那时瞧着这杆枪,莫上了梁山……”
柳官起身弹去泪水,心一横提脚离了檐顶。
莫上梁山。怎能害他随他上梁山!
昭江泡过热汤睡了,昏沉至夜。澄信来瞧过几次,所幸他身上热度还算和缓,澄信教人抓了发散药剂盯着昭江喝了,嘱咐他好生渥汗不许走动。
又是凉夜迢迢,日影终于落尽,月上重楼。潇池守了哥哥大半日,此时睡得酣沉。
又一日白白耗去,只余三日了。三日后参商兄长便要动身,再无动作,便永无回转余地了。
昭江不怕,他无需柳儿承诺什么,便使他扛下所有他亦无所畏惧,可他总还要他一句话。
睁眼已是深夜,左右望望安静无人,昭江强挣锉起身,放低声音将绒袄貂裘一件件裹在身上,咬牙强撑推门而去。月下积雪满院,昭江将身后房门闭紧,举目望一回庭园,圆月明得几乎晃眼。
他自觉心下恍惚,知不能持久,提了衣摆大步踏入雪中直赴榣馆。院门早闭,昭江袖中掏出偷藏的钥匙一路拧门撬锁,踉跄停在柳官儿门前,再沉一口气,举手拍上门扉。
无人应答。窗牖内一片漆黑,里头不闻一丝动静。
昭江滴下泪来,心上一阵昏沉,将额头抵上漆门,阖眼胡乱拍打,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你说一句话!你只说一句话……余下的我扛着……你不要这样……”
昭江倚着门,身子渐渐滑落。月光明得刺眼,他随手抓起一捧雪覆在面上。霰雪冰凉,面颊滚烫,雪水混着泪水胡乱淌过腮边。一会儿,他忽将面颊抬起,带怒望一眼窗牖,起身在草窠中搜寻一阵,拾起一颗巴掌大的碎石奋力向窗牖砸去,“啪嚓”一声,碎石砸破窗纸落在屋内。
昭江放声道:“我知道你在!我告诉你,莫以为你不露面,我便能依了你意思行事!有你也罢、没你也罢,我不肯的事,便是刀架在项上也不能够!强不过时不过一条命,谁怕!”
话至此已是强弩之末,昭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