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
昭江推门几乎踉跄着奔入雪中,柳官儿冻得已半昏沉,朦胧中觑见公子沐着莹莹雪光奔向自己,口中却仍是“罪在柳儿”句句不停。
昭江几步跨在柳官儿面前,卸了身上鹤氅紧紧裹他身上,矮身跪他身前。两张面孔相距不过咫尺,昭江摇头将修长指节按在柳官儿黯紫唇上。
“别说了!不要紧了……别说了!”
柳官儿连脑子都冻得麻木,被昭江按住了口,望他好一阵才道:“公子病好些么?”
昭江一笑,却滴下泪来,用力点头道:“好了。都好了。”说着便要拉柳官儿起身,“快起来!不能跪了!”
柳官儿仿佛没听见,只盯着昭江面孔。“公子捱打了?打哪儿了?疼不疼?爷爷凶公子了?公子不哭,柳儿耍枪给公子看……”
尽是幼时哄他的话。他冻糊涂了。昭江疼得再不能说话,紧紧环住他搓着他臂膀,一双红唇压在他黯紫唇瓣上。
柳官儿被他抱了一会儿才恍惚回魂,又抓了昭江手仔细查看,生怕他捱了打。哪哪都查遍了,柳官儿向着澄信堂屋重重拜了三拜。
昭江拉着催他起身,急道:“快起来!地上太凉!还走得成道么?”
柳官儿张了张嘴硬动动下巴说句“没事”,低头便要起身。他先提左腿,岂知竟是纹丝不动,再试一回右边,仍是同样。昭江瞧他样子大觉不妥,连声问他是否要紧。柳官儿笑笑,俯身双臂撑在雪中,将左腿勉强提起,昭江见状扶他双臂,柳官儿扶着昭江,手离地不过两呼吸时,一双腿直直又跪下去。
昭江立时落泪,柳官儿还要再试,昭江流着泪摇头拦阻,拉了他臂膀俯身在他面前。
“上来!”
柳官儿连声拒绝,昭江断喝一声:“上来!腿还要不要了!”
柳官儿无言,昭江一把将情郎臂膀拉在肩上,狠命顶起一口气站起来,伸手揽住柳儿双腿,边还笑道:“你也太小瞧了人,我堂堂一个儿郎,你不过百十斤两,我怎就背不动你!”
澄信堂前到东厢,短短几十步,柳官儿飞檐走壁早是熟惯,如今却觉得那样长。昭江个个脚印重似千钧,沉沉压在他心上。夜雪岑岑,柳官儿只觉泪滴滚烫,浇在心上灼灼作痛。
昭江将柳官儿背到自己房里放在床上,转身闭了房门,而后便急忙去卸他鞋袜。柳官儿一下缩回双足,昭江急道:“快把湿衣服脱了!爹说了,得好好焐着,不然要冻伤的!”
柳官儿却笑了,幼时沿街谋生,这些岂有不知的?他道声“我自己来”,伸手便要去卸,谁知全身早冻得麻木,手僵着不听使唤。昭江将他一推,屈身扳过他右腿一样样去卸,卸完又卸左边,再拿手巾一点点将腿上雪水拭净。
昭江弄得认真,柳官儿却早不能忍耐,他是何人?他的公子岂能为他做这些!柳官儿不顾身上冰冷,一双寒冰似的手钳住昭江臂膀一把将人提起紧紧箍在怀中,将昭江箍得生疼。柳官儿不顾,一遍遍念着他的“公子”、“东珠”。
昭江登时火起,推开一口啐他脸上。“谁是你的东珠!少做梦了!我天大的账要同你算,闭嘴!”
说着又去揩他双足,雪水擦尽,昭江自爬上床去将外头裘袄褪了,只余几件单衫,再将床上衾被一层层盖在两人身上,自己往床尾躺了,将柳儿一双腿揣入怀中紧紧抱着。
银碳融融,天光莹莹,两人床头床尾各占一边都没动静,却是四只眼睛红红肿肿。昭江不时吸一吸鼻子,边恨得牙根痒痒,却将柳官儿一双腿抱得紧紧;柳官儿那边恨不能将公子揉在怀里,却再不敢碰他一下,暗咬钢牙红着眼不肯啧一声。
许久,昭江一句抽噎,“你长的是甚么心!躲我竟是在避鬼!”
柳官儿没动静,昭江姿势一些儿不动,却又骂道:“你指望躲远了,我便能应了姜家亲事,是不是!”
柳官儿仍不开口,昭江恨道:“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浑人!当真糊涂油蒙了心!这么些年,你竟一点儿不知我!我告诉你,我不能同女人一起,有你不能,没你仍是不能!”
柳官儿大惊,一下从床上弹起上身怔然望着公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昭江红了耳根,修眉倒竖、玉面板紧。“这都不晓得,你成天瞧我,都瞧些甚么!”
柳儿哑然,低垂了头。昭江又道:“这还罢了,还有更可气的!我问你,若我当真能同女子欢好,你打算怎么着?从此不见我了?”
昭江身上不动,却抬头极别扭地瞪着柳儿,清俊的脸儿下叠起一层双下巴。柳官儿一阵惭愧,哑声道:“不会……公子大礼成后……柳儿自会向公子谢罪。”
昭江大怒,登时也弹起上身,红着眼圈一手指着他,一手却忙忙将他双足盖严实。
“我就说你混蛋!你把我当甚么人!又当你自己是甚么!怎的?你要做我娈/宠?”昭江说着冷哼一声,“还不知孰者上下,怕是柳班头拿我当个外宠,倒是我瞧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