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义廉耻,一字不通
席上提及文泽,荀玉川扇扣上掌心。
“当年一见,果真冰清玉润,一面足可销平生之怅恨。惜乎吾辈俗人,不可常亲近之。”
几位大些的娘子还记着那时画舫一夕秉烛清言,不禁低眉含笑,文鹤攒眉道:“成了成了,晓得了。吾不如吾弟,先祖父在时吾便深解得了,何劳诸位提点?”
说的席上女子低眉忍笑,文鹤还道:“府尹好意、微言劝谏,想是要使鄙人知惭发奋,”他说着搁下手上鸡缸杯,“然岂不闻,‘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我劝诸位将就将就罢!”
说时不瞧旁人,反转身对着赛赛。赛赛笑弯一双眉眼只盯在文鹤脸上,并无一言。文鹤勾唇回赛赛一笑。
席间热闹,觥筹交错,虽是浅斟慢饮,诸人渐渐有了酒意,谈兴愈浓。张家一位老爷道:
“月前贵府亲事,姜臬台一路打川蜀来,倒还平顺?听说近年不单海上,江上也颇有些不太平了。”
文鹤忽一莞尔,忍笑道:“姜臬台岂是寻常之辈?学生那时亲往鸠兹去迎,竟是十几杆火铳对着鄙人,想来他家官船,出海都是无妨的。”
几人均知其意,不免暗笑。张学政不明其中关节,捻须道:“如今大约轻易出不得海了。学生此前奉旨督学广东,听布政使司长官说,自屯门战后,广东海关尽闭,敢与弗朗机人私相接触者概以通夷论。”
提起海事,文鹤蹙了眉,“听说旧年茜草湾又打一回?”
李侍郎低声作叹,“正是,这回死了不下三十人,余者枭首示众。两广如今铁桶一般。”
“听说此后两广还算安宁。”张学政道。
文鹤不语,捻着指尖肉茧。
“安宁?两广是安宁了,那班弗朗机人沿着海岸上了浙闽,同倭人搅在一处,乌烟瘴气,闽浙简直待不得了。”李侍郎提起就有气,“说起这班夷人,当真莫名其妙,弗朗机人是没一个好东西,便是那班倭人,恁小一个岛硬是出了两个天子不下三四个小朝廷,跑来争贡。”
“两班使臣在市舶司叽叽歪歪吵成一处,也怪市舶司那位祖宗,拉偏架,结果那班夷子一言不合掏了倭刀便砍,一路打到海边。那个叫甚么‘谦道’的,也不管倭人瑀人,一路跑一路杀,锦衣都被他格杀数人。你说天下哪有这样道理,自家窝里斗,杀到旁人家去,当真是‘礼义廉耻’一字不通。”
“这事学生也听鄙妹丈说了。”文鹤捻着指腹,“如此一来,宁波港怕亦要关了。”
荀玉久不发一语,此时摇头道:“也不止为此,近年倭乱频出,各地烽火,上头早责了数次,便无此事,怕迟早也是要关的。倒是王巡抚,可曾受了牵连?”
提及妹婿,文鹤浅淡一笑并不多言,“时也运也,赶上了也只好认了。倒无甚要紧的。”
荀玉点头叹息,低声道:“他那头想来也是不易……”
席上正安静,李侍郎高声叹道:“罢了,那便关了罢,关了清净!”
文鹤闻之一笑,一会儿攒眉沉思一阵,却摇头道:“未必那样易与。这班海寇,半商半贼,原是为着求不得勘合符,不能贸易,才铤而走险抢我百姓。如今再将这十年一次的朝贡关了,倭人无耻,怕是连那几个小朝廷都要变了海寇,届时浙江必得更乱了……”话到此剪住片晌,再沉吟道:
“依学生愚见,堵不如疏……倒不如将海禁开了,化贼为商,或还可……”
话没说完,忽闻楼上咯咯咚咚传来一阵脚步响,一个梳着云髻的小姑娘立在梯级上,手抄两股鸳鸯剑怒目而视,一双俏眼将堂下扫视一回,而后将目光停在文鹤身上狠狠一瞪,再抄了双剑行至堂前,举起双剑边唱边舞: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那小姑娘边舞,一个下腰身子一扭,手上剑花耍得翻飞,她还唱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到此小姑娘仰身翘起一足,一个跟斗翻起如蝶,再将双剑一抖,斜指天际定住身形,一双秀目凌厉如锋,瞪视堂上诸人。
在座先则一怔,再则轰然喝彩,荀玉抚掌笑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竟是公孙再世了!”
小姑娘并不领情,怒道:“男儿自当为国杀贼,你们一班汉子,坐在此处大谈甚么与贼通商,不觉羞耻么!”
妈妈寇氏大惊,忙拉她向文鹤致歉,“小女年幼不知事,言语冒犯老爷,求老爷宽恕则个!奴定好生管教!”说着回身道:“死丫头出来说的甚么疯话,还不磕了头下去!”
文鹤并不介意,反笑道:“这位姑娘,想是三小姐了?不知芳名为何?”
寇氏连忙赔笑:“无张致的毛丫头,什么芳名,胡乱养着罢了,不敢污老爷清听。”说着又训那姑娘“还不下去玩你的去!”
小姑娘立得笔直,并不理睬妈妈,高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