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敛烟禁不住轻笑了声。
她同萧吟一道长大,深觉所谓道法不过是唬天下众人的玩意。
不过瞧着眼前人认真的模样,似也觉得这东西能暂缓心情。加之沈牧仪的那句晦暗不明的“师妹”,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家门口那个医武只用其一的老者。
与现下对比,她只感到一股嘲弄。
沈敛烟拨开窗:“你算吧。”
柳静姝暗叹了口气,知道这回沈家姐姐和遥安城内的小皇帝,终归是有了芥蒂。
卦起天地合,窗外稀疏下起了薄雪。
清和殿外,沈牧仪跪在殿宇门前的长阶下。他已经跪了许久,早在这场初雪落前。
衣衫是秋时的厚度,在这场不算太冷的入冬仪式里,却也显得有几分单薄。
即使跪着,身姿仍旧挺拔。
他身后,有人撑伞而来,脚步不急不缓。
来人见他还跪在这,有几分不忍,在他身侧时停了下来:“沈将军,皇上还是不肯见你吗。”
沈牧仪仰头看去:“许大人。”
许杭手上拿着一碟文卷,沈牧仪一眼认出那是兵部的东西,他面不改色:“劳烦您进去后,再帮我向皇上恳个请。”
微雪跌在了他的发间,许杭面有不忍,伞却未向沈牧仪倾斜分毫。
他拢好怀中的文卷,应着:“老夫知道。”
拾阶而上,不多时,许杭便消失在沈牧仪的目光里。
雪大了点,约莫半刻钟后,石阶上疾步跑来一个小太监。见到跪着的沈牧仪,他尖着嗓子,似有欣喜道:“沈将军,您快起来!皇上召见你了!”
小太监前后看了眼,将伞朝他那偏了点,又上手掸走了一点雪花。
“给您把雪拍咯,可不能殿前失仪。”
沈牧仪淡笑着将小太监的伞推了回去:“我此来请罪,怎能妄惧风雪。”
小太监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来。
“那、那您快进去吧。”
寒意穿骨,他越过长阶,推开了清和殿的门。一瞬之间,殿外的风穿了进来,尽数撞在这些威严骇人的金装上。
龙椅上的人随着厚重的开门声,将目光落在了进来的人身上。
宽敞的殿内,只有天子的声音在回荡——“沈牧仪,你可知罪。”
——“臣,知罪。”
……
柳静姝是被窗合上的声音砸醒的,迷迷糊糊瞪了眼,再向床榻看去时,沈敛烟已经睡下了。
她似乎在梦中还记挂着沈家之事,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便惊一下。
柳静姝轻手轻脚关好了窗,瞥见桌上的两枚铜钱,想了想,又收了起来。
沈家之卦,她即使不用算也知道,定然平安无事,可沈敛烟与萧吟的那一卦……
说好能称得上,说不好也无可厚非。
她并不想插手别人的事,神色犹疑地看了眼沈敛烟,心中虽慨叹萧吟置天下于前,抛之己身情爱的行为,却也并不能站在某处高地去指责他什么。
毕竟,他称得上是个好的君主。
然历来的好君主,都不能称之为好恋人。
她甩了甩脑袋,将这些先暂时忘却。
窗外,一片雪茫茫。枯冬的枝桠被那些雪沫压了一头又一头,绵延开去,一袭天地都裹成了银色。
天还未黑,沈府内依然一片寂静。
柳静姝出门拍了拍一个瞌睡了的丫头:“沈牧仪还没回来?”
丫头猛然惊醒,擦了把口水:“没、没听见有公子回来的动静。”
“这去了可有一天了。”
丫头苦脸:“许又得到深更半夜才回吧,现在遥安城内谁人不知,我们公子日日跪在清和殿门口,只求皇上能给个机会,让我们沈家有个解释。”
柳静姝听了后只能拍拍她肩,说不了什么。沈牧仪这些天跪下来的后症,她可都看在眼里。
这天是一日日寒下去,清和殿门口的砖又冷又硬,即使他身子骨好,一整天跪下来,也不是那么能吃得消的。
肉眼可见地瘦削了点儿。
有几回她实在不忍看他这样,私下里偷偷问过:“非得做到这种程度上吗?不惜将你姐姐她们蒙在鼓里,连你自己都要落下伤?”
沈牧仪却拿着用温水浸过的布敷在膝盖上,回道:“只怕是就连这样的程度都不够。”
“遥安城内的淤泥,真是一坑又一坑。”她披上一件袄,小声说了句。
小丫头一时没听清,问道:“姑娘您说什么?”
“没什么。”她道,“我想起来有东西落在曲水亭了,这会儿去取,要是沈牧仪回来了,你帮我同他知会一声。”
丫头笑着应了好。
柳静姝撑开伞,提着裙子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