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太坐在拔步床边的绣墩上守着,她眼下乌青淡淡,面有浓浓倦色。
“娘。”明姝犹豫了一下,这称谓刚蹦出嘴巴,又着着急急咽了回去,最后嗓中溢出的只是个不成形的调,她不大有底气。安太太必然已经知道她是“假安榆”,明姝脸皮没有厚到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扮作她的女儿。
安太太听见声响,立刻撩起帐幔探过身看来,见明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已全然清醒的模样,神色一松,露出喜色:“醒了?”
明姝愣一愣,安太太待她的态度着实有些出乎意料:“这两日一直是您守在这儿吗?”明姝半梦半醒间,看见一个人影一直在照料她。刚生了病的人意志总更加薄弱,这些年明姝从不提,心中焉能没有对母爱的渴求?她眼中恨不得直接写上:“为什么知道我是假的还来照料我?”
她宁愿安家二老对她坏些,反而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们。
安太太垂眸朝明姝看了一会儿,面前姑娘虽顶着榆儿的一张脸,行止、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那日她和那名假扮秦桑的郎君一回来,她就瞧出了端倪。为何不戳穿?为何不直接将人赶出去?除去猜出他们冲南风寨而来,希望借着他们的手找到榆儿以外,对面前这名女孩她并非没有怜惜之情。小姑娘每次用生涩的口吻叫她“娘”,眼中的向往依恋之情却满满当当。那些年,榆儿流落在外时,是否也这样渴望有个母亲。
她倾身将明姝垂落到额前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姑娘这次病势汹汹,都亏身体底子强健才好得这样快,日后还得更加看顾着自个儿,不然难免影响所谋之事。”窗户纸还是被捅破了。
明姝挣扎着爬起,面对着安太太跪坐下,实实在在行了一礼:“多谢太太。”也不知是谢安老默许她和太孙继续假扮安榆秦桑,还是谢安太太让她体会到有母亲的滋味。
安太太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就当是一桩交易,我们二老愿意配合原也是有条件的。”
明姝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您放心,我们就是为斗南风寨而来,一定找到安榆,或者……为她报仇。”凶悍骁勇的安平逆军可以靠人数制服,照云山人更惧怕的是围守在南风寨边上的凶恶妖兽。明姝想,太孙这两日在游说各寨齐力对抗南风寨,待到再把顾修怀手上原作者的话本抢来毁了,问题便迎刃而解。
安太太摇了摇头:“榆儿这次并非为南风寨所害。”她虽还在笑,眸中却陡然闪过冷厉:“若有机会,请务必把秦桑千刀万剐,我们二老必定牢记姑娘和郎君恩情。”
明姝大惊,连声问:“太太知道了什么?”她和太孙虽早就怀疑这位声名在外的东山寨主,看安太太反应,倒像已握到什么实证。
果真有问题吗?
安太太胸脯快速起伏了两下,再抬头时,面色阴沉得似能滴下谁来,与方才慈霭照料明姝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出事前两日,榆儿曾哭着跑回安家,直说秦桑夜夜不归,怀疑他在外头又养了一房。”
明姝一惊,想了想道:“不大可能……秦桑的好名声多半来自他知恩图报又爱重妻子,就我们所了解的,此人野心极重,并不好女色,若真想坐稳众寨之主的位置,怎么会自毁长城去养一房外室?”照云山说小不小,然人多眼杂,以秦桑的名望绝不可能在百家山匪的眼皮底下偷腥。照云山上这帮山匪草莽虽不屑儒家道义,却最看重恩情义气。
安太太冷笑一声:“我当日也是如此和榆儿说的,劝她少猜忌,后来知道榆儿暗地里派长生每夜尾随秦桑出门还指责自己闺女在伤害夫妻情分,如今一看,我才大错特错啊。”
明姝一凛,一下抓住重点:“长生每夜跟着秦桑出去?他可有发现什么?”
安太太掀了掀眼皮:“黑崖岩。”
又是黑崖岩……秦桑安榆失踪之地也在黑崖岩。安太太走后,明姝略一寻思,请人将长生找来。既然应承了安太太,礼尚往来,安家二老愿意继续配合她和太孙演戏,她自然也要帮忙把秦桑安榆失踪之案查探清楚。再者,明姝总觉得秦桑背后和照云山,甚至顾修怀有牵连。
小丫鬟去请了很久,回来时脸色怪异:“夫人,长生说,不来……”小丫鬟摸了摸脑袋,委实费解,那个怪异的少年从来只服安榆,也只肯听安榆的话,往常安榆偶尔忽视他,那小子卯足了劲地凑到安榆跟前找存在感。今日夫人特地去请,这人反倒一副极为抗拒的模样。
明姝并不意外,当日山洞中第一面她便感觉到长生对自己既探究又充满敌意的目光,他这样崇拜和依赖安榆,必定比安太太更早看穿了自己的伪装。明姝微微一笑:“无妨,他不来我们就去找他。”
长生随李翁住在前院会客厅边上的耳房里,明姝刚顺着游廊走到前院,却听寨门方向喧阗嘈杂,脚步声、争执声、叫喊声相互错杂。
她想也不想脚尖一转去了门口方向,隐在一根粗壮的廊柱后探看外间情形。
寨门外人头攒动,皆朝此刻闻声而出满脸焦灼立在门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