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画舸习采菱,升桥连廊春游曲,真是凭歌寄意的好地方。”阿肆眉眼盈盈,语调松快的吟弄,颇有些刻意讨杨绫笑的意思。
因她一件微不足道的绣品,两位公主闹到御前,圣人雷霆之怒下竟重重罚了六主和六主的婢女。
那可是从小就得到万千宠爱的六公主啊,陛下却为了四主责骂六主,命令六主物归原主不说还不许六主再到学堂去了,甚至为宽慰,赏赐四主许多金银玉器和一座位于九州池上的阁楼,允许四主多玩几天再去学堂。
这已算得上极致恩宠了,她们做婢女的都因此扬了三分头,可四主却显出宠辱不惊的沉静。
阿肆心细,在众宫人不以为意时,注意到杨绫特别的情绪。
彼时杨绫正独自一人坐在窗口发呆,看起来只是发呆而已,因为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虽然视线是落在宫人们的说说笑笑,但却像与她们之间隔了一整个世界,仿佛独自堕入无尽黑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孤独和幽怨。
阿肆因而多留了个心眼。
秉承君恩,在阁中睡下的第一夜,尽管杨绫已经很小声了,守夜的阿肆还是听见了杨绫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她也跟着一夜无眠。第二日晨起便找了阿葭商量,这才哄着公主出来体验一下西苑的游船。
但杨绫依旧不见开怀,阿肆的吟唱她也只淡淡的点头应付过去。
感觉她好像很累,连牵动唇角笑一笑的动作都嫌费力气,身体也懒,几乎全部的倚靠于横木上,纤白的手臂垂在船舷外,刚巧够的着那湖面的水。
前方有桥,摇船的宫人驱使小船转了个弯,船体微荡,指尖从水面穿过,还带着初春的寒气,冰冰凉的,直透到骨里,杨绫一个激灵,忙收回手坐起身来。
陪同游船的宫人是这片湖的管理者之一,像一个导游一样给杨绫介绍:“咱们这九州池的水引自龙鳞渠,海周十里,仿照仙山设立,恍若仙人的居所,连陛下都常说此湖足以爽心怡神。”
听宫人这么介绍,杨绫提起兴趣深吸了一口气。
岸边绿树成荫,水中波光粼粼,人造的岛山托着廊庑有机的连接在一起,岛上精巧的宫殿又依靠飞耸入云的虹桥串联,空气清新如登凌霄,凉凉的雾气扑面,闻之即醉。
她赞赏的抬首,想要与那宫人说句什么,刚一个眼神过去,正巧与那宫人对上视线,那宫人唇角抖动,颤抖着冲她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她想是自己也知道,很快就低下了头。
杨绫动了动嘴,真的很想问一句“你是怕我吗?”但又怕问出口后更是要吓到她,忍了忍,算了。
重燃了光芒的眼睛瞬间又暗淡下去,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她转了个身,平躺到船板上,呆呆的望着天空。
自拱桥下过,落在她面上的一道道光影闪烁,有些刺眼,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其余的感官立刻变得敏锐,耳边流淌着楫木划过湖水发出规律的哗哗声,突突的心跳难得有片刻平静下来。
多日没有睡出一个好觉,她头疼的很,心慌起来四肢百骸都酥麻麻的,这会儿终于安静了,就被睡意卷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想起了一些在江家的日子。
其实这些年她在江家也没学会什么,除开生意人必要会看人脸色,见人下菜碟,剩下的就是练习怎么自然的装傻当一个小孩。
那日她是故意在皇后面前使了些孩子脾气,赌气似的说不念学堂。
这世间本就是会哭的小孩有糖吃,她抢住了陈婤偏心的“理”,摆出一副受了委屈和欺负的模样,等人来哄时再哭哭闹闹把东西要回来,可事情如她所预料,又超乎了她所预料。
那日夜半,杨广许是才听到消息,急吼吼的就黑着脸带着萧后,陈婤,杨妟等一群人来了杨绫的寝殿。
等杨绫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还有点蒙蒙的,一见厅堂的正中央三堂会审似的坐了三尊大佛,吓也吓醒了。
彼时她还以为,也许她高估了自己,做父母的终究还是会偏疼小的,偏疼那个从小养在身边的。
她想,也许杨广会劝她懂事些,多让让妹妹。
她想,若是杨广这么说,她大概就真的不想上这个学了。
可是杨广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命杨妟道歉。
杨妟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边哭一边梗着脖子说不。
到底是看她年纪小,哭得连杨绫都觉得于心不忍,竟生出一种欺负了她的负罪感。
反观杨广则满脸的不耐烦,他狠狠的斥责了杨妟的任性,旁侧的陈婤几乎要把衣袖扯烂,也不敢多说一句。
而他却拉着杨绫的手,犹如慈父般细语轻声的哄,一会儿怒一会儿柔,割裂的仿佛人格分裂,杨绫越听却越觉得心头寒凉。
为什么?
陈婤分明那样受宠,这一个月来凡是她见过的宫里宫外所有的命妇官眷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的奉承着淑妃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