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去改吗?
要不要去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这样的问题几乎从出生起就在困扰着陈剪阳。年幼时他甚至还去实践过,他以为,只要自己演好一个乖孩子,那么他的家长就会发现他的好,然后珍视他。
但是后来他长大了,懂事了,就明白过来原来的自己到底有多蠢了。
喜爱和厌恶都是非常不讲道理的,父母喜不喜爱和孩子乖不乖,这二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喜欢”这件事,它不像读书写字,学会了什么东西,就能去考卷上换得分;也不像打游戏,做成什么任务、达成什么条件就能换奖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喜欢。
被偏爱的孩子,即便是在父母面前干坏事,也会被父母解读成“机灵、聪明”;被厌恶的孩子,即便是家务全包,也有可能会因为“洗碗姿势不对”“扫地方法太笨”被骂。
企图靠顺从来换取偏爱,世上不存在比这个更愚蠢的事情。
当然,顺从无用并不意味着反抗就有用,“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俗语不是在所有人身上都成立的。有时候,反抗会震慑住施暴的人;但也有时候,反抗会招来更严重的压迫。自保的重点就在于——反抗到底。
反抗到底就意味着,不能服软,不能当好孩子,不能改……
陈剪阳害怕自己变成好孩子。他觉得自己和家人的对抗是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的,他们彼此之间用愤怒做武器,死死压着对方的命门,只要他这边稍微一松劲,对方就会一刀把他斩了。
暴躁,对于陈剪阳来说极其重要,不夸张来说,可以算得上他现在的“立身之本”。他必须要维持暴躁,只有他表现得足够歇斯底里、足够有攻击性,才会被当成活人看。
对于他来说,“好好说话”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在普通人的观念里,“好好说话”“好好沟通”意味着观念的碰撞,意味着自己有可能说服别人,同时也有可能被别人说服。但是在陈剪阳的世界里,这事却不是这样的。
陈剪阳曾经也试过和父母、和其他亲人朋友“好好说话”,然后他就开启了漫漫妥协之路,直到他意识到那些和他“好好交流”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接受他的想法,他才彻底放弃这条“好孩子之路”。
压着脾气,用卑微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讲述自己的想法,期待对方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转头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听,也根本没打算听。他们只是再等着自己把话说完,然后“发布命令”。陈剪阳的“好好说话”,从未被解读成“我想和你沟通”过,所有人都把他的行为解读成“我可以被你说服、安排”了。
感受和意愿被完全无视,不管怎么沟通,到最后都只有屈从这么一个结果。那沟通还有什么意义?好好说话还有什么意义?
陈剪阳受够了,所以他再也不摆出那副“好好说话”的样子了。他不想再变现得那么软弱可欺,他要足够蛮横,甚至足够疯癫,以换取那么一丁点震慑力。
可是,如果叶衔雨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呢?陈剪阳纠结了起来。
没人不想要体面,没人会喜欢不体面的人,但是体面是留给有话语权的人的。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追求体面,那么就会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从此再也没有遵从自己想法的机会。
可是,如果叶衔雨喜欢温和的人呢?陈剪阳皱起了眉头。
在陈剪阳深陷纠结无法自拔的时候,叶衔雨睁开了眼睛。
“你在干什么?”叶衔雨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陈剪阳一跳。
陈剪阳很快平静下去,苦笑着摇了摇头,“在等你打完吊瓶。”
叶衔雨觉得他在讲废话,不过她没有多问什么。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本来不该这样的。”叶衔雨说。
陈剪阳连忙摇头,“没有,我今天能和你一起出来已经很满足了。而且,如果我能细心一点……”
说着,陈剪阳的语气弱了下去,“如果我能细心点,你就不会晕倒在影院里了。”
叶衔雨抬手按住了他紧扣在一起的手,陈剪阳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已经在左手虎口上抠出了一个浅浅的血痕。
突然之间,像是有一阵电流通过他的全身,让他全身瞬间烧得滚烫。他像是干坏事被抓包了,全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我……”明明什么都不用解释的,陈剪阳却开了口,开口说了一半又把自己僵在了那儿。
“怎么了?”叶衔雨不免有些担心,“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剪阳连忙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是我自己在想一些事情,你不用担心。”
“是吗。”叶衔雨松了口气,“你在想什么?”
“一些我自己的事情。”陈剪阳说。
“还是家里的事?”叶衔雨问。
“算是吧。”陈剪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