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人都无话。明和还是没想好怎样和他说。即使她舍弃公主的身份,但她还是大都护夫人,在丛镜回来之前,明和根本没有怀疑过他会不同意,但现在,她不太确定了。
成为商贾,是瞒着他,还是告诉他。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夜幕还未降临,明和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刚转身就听丛镜道:“夜深寒凉,别走远了。”
她顿了顿脚,轻声回一句:“知晓了。”
到了院中才想起丛镜那句“夜深寒凉”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她与他成亲那晚,也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只不过,彼时对丛镜来说,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宁公主。
现在却不是了。
她垂头笑了笑。又暗骂自己想得太多。丛镜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他对她温柔尊敬却也冷漠疏离,好似无关她的身份。有时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近的时候,抬头又能看见他探究的眉眼。
她又何尝不是在偷偷试探他呢?借着把话本游记都放在书房的由头,把书房里他的书册甚至信件文书偷偷翻看个遍;出入军营市集打探北地的情况,一遍遍猜测他的心思。
或许是萧谨安的到来,让她想起了在中州轻松的日子,一下子就觉得这样互相揣度、处处周旋的时刻太过难熬。
丛镜看着明和踏出屋的背影出神。她不是那类弱不禁风的女子,可即使穿了厚厚的冬衣,却还是显得单薄。
他又想起刚才她落寞的表情。昨夜她才向自己坦明身份,从公主变成孤女,在这举目无亲的北地,心里也是害怕不安的吧?
可她终究是他的妻,他绝不会让靖王世子带走她。
天渐渐黑了,雪沫子又幽幽地打着旋落下来。
明和伸手去接,盐粒子一样,心道果然北地的雪也像北地的风、北地的山一般,粗犷磅礴。
突然,肩上落下她的那件斗篷,手心的落雪也被拂去,明和转头去看,是丛镜。他把她的手拢进掌心,说道:“这么冰,接它做什么?”
明和愣愣地看着他细细地搓热她的每根手指,吸吸鼻子道:“你知道吗?中州的雪是像柳絮一般绵软的,落在掌心就化了。”
丛镜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眼泪一下子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来势汹汹,根本止不住。
明和抬手去拭,却根本擦不干,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真切,朦朦胧胧中,她看见丛镜抬头看她。
下一刻,她就被拥进了怀里,他的袍子上也是冰凉的,却一下子挡住了所有打在她面上的雪,很快就有暖意渗出来。
明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急促的喘息着,好似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紧紧攥着他的衣袍,任由泪水把他的衣襟沾湿。
然后她就听到了丛镜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措:“我会带你再回中州的。”
她从他的怀中仰起头来,眼泪还在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抽噎着问:“什么?”
丛镜握住她的肩膀,弯腰对上她的眼:“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中州的。”他闭闭眼:“不会太久。”
他想到萧鹤衍说明和太过机敏,没摸清底细前,千万要设防。可在他对上明和湿漉漉的眼时,一切防备都土崩瓦解,只想让她变成平日那个明艳骄矜的公主。
他伸手抹掉明和眼下的泪珠:“别哭了好吗?”
明和哭得脑袋闷痛,一时竟没懂他是什么意思,等他拉着她回到屋里时,才懵懵地问:“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丛镜还牵着她的手,他紧握了一下又松开:“我不会让靖王世子带你走的。”
他说得有些急切:“你现在是大都护夫人。你相信我,我会带你回中州的。”
明和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真的。”
明和又想到另一种可能,眼泪又落了下来,比刚才更凶,上气不接下气:“你不会……是要带兵打去中州吧?你也知道应天帝……”
随着崔逸舟的离开而不断增长的不安,如同洪水般涌出,根本无法阻挡。她也知道或许她不该问出来,可对着满眼是她的丛镜,她实在不想再装下去。
丛镜打断她,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怎么会?”
他看着明和,这是她嫁来庭州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她的痛苦纠结,他说:“只要你不和他回中州,北地的兵戎就永远不会踏足中州。”
“你若是跟他走了,”他的声音变得危险,“那就别怪我带兵去中州捉你回来。”
明和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胁,她本来也没想过和萧谨安走。她抽抽嗒嗒道:“可是应天帝……”
丛镜没让她说出来:“不会的。”他的食指搭在她的唇上:“他不会这样做决定。”
虽然应天帝那老贼太蠢,但崔逸舟等臣子可不是才疏智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