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越发密集,不再是如黄豆落地般的紧锣密鼓,而是如绵绵细针悄无声息地隐入土地。
李轻舟后背披散发梢已经被打湿,她微微一笑:
“沈先生很久没笑,是因为他的亡妻对不对?他的妻子漂亮吗?为什么早早离世?你知道吗?”
小虎子如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恼火将水汽燃烧殆尽,委屈更甚,带着不甘心:
“先生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你这个骗子!”
李轻舟眨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完全没有被人揭穿的窘迫。
沈望的确把什么都告诉她了,他的妻子方素是沈望老师的女儿,二人青梅竹马,从总角之年相伴相知,后又顺理成章结成夫妻。
本该是和和美美相伴一生,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沈望有文采斐然出众,可风骨也太盛。
他不愿阿谀奉承会试的主考官,故而屡屡不中,明明每次都信心满满,最后却失望而归。
最后心灰意冷,沈望再不愿踏入官场,带着方素归隐田园,本想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却不料方素怀胎生子时难产,一尸两命。
沈望自幼父母双亡,在叔父家长大,常尽人情冷暖。是方老先生见他是个读书的苗子,便将其接到家里来,好好教养。
而方素是老先生的独女,良善活泼,对沈望十分照顾,据沈望所说方素是他年幼时一道耀眼之极的光芒,将置身黑暗中的沈望照亮。
寄人篱下,受尽磨难的沈望初入方家,实在是拘谨的很,他听话顺从,处处小心,连吃饭都不敢用太多,筷子从不敢伸出半臂之外夹菜。
旁人都夸赞他的懂事,却不知这些都是他无尽的心酸和小心铸建起的城墙,而只有方素在坚硬的石墙上,偷偷凿出一个洞,把光照了进来。
那是寻常冬日的夜晚,沈望像往常一样在学堂独自用功,直到窗外大雪反射的光照进窗内,他才知道时辰已经很晚了。
匆匆回到方家之后,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方先生让下人再去厨房做些给他,但少年却摇头,撒谎自己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雪夜中即便没有月光,也依旧明亮,少年瘦弱的身躯缓缓前进,寒冷让他腹中的饥饿更甚。
难以启齿的自尊和喷香饱腹的饭菜,他选了前者。
他饿的双腿打颤,那一刻他才知道‘恒饥稚子色凄凉’的意思。
少年蹲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也不再有,他犹豫了半响,终究是抵不住饥饿,双手埋进雪中。
口中白雪冰凉刺骨,却被他当成了美味佳肴,他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面前一个披着斗篷,面容稚嫩的小丫头,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羞愧懊悔齐齐涌上心头,沈望逃也似的跑走,可就是这一次的初见,让两个人缘分的齿轮开始了转动。
从此之后,学堂里多了个小姑娘,沈望的身后也多了个小小的跟屁虫。
书桌上的糕点,背包里的烧饼,窗台上的鸡蛋,她总是不说话,默默给他塞吃的,见他望过去,一张小脸儿红的跟樱桃一样。
直到他们渐渐长大,有些情愫便已经变得不一样。
可惜,未能最后到白头,一人独去,一人遗留,再无相见尽欢之日。
李轻舟用了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将沈望前二十多年的经历都尽数得知,并不是她因为她多有本事,也不是因为靠美色,而是因为她拿捏住了沈望的弱点。
沈望此人冷心冷情,可往往越是如此之人,必定往往情深似海。若非天生如此心性,必然是后天遭遇了大难,磨搓至此。
李轻舟进了书房,瞧见沈望为亡妻所写诗句便明白了,他真正在意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是亡妻方素,二是自身文采。
不然他既然都已经无心涌入官场,为何还不肯放弃读书,甚至在这个小小村子里也要当个教书先生?亡妻离去,能支撑他的也唯剩下词藻或华丽或悲怆,或朴实或透彻的诗词了。
若将他最在意的两者相结合,沈望很难招架的住。
所以李轻舟只念了两句诗,沈望便眼眶泛了红,将她引为知己,诉说平生之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李轻舟轻声低语的念出口,却如钟鸣撞击在沈望心间,久久不能平复。
其实她哪有这样的本事能想出这么好的诗呢?她看见书本就头疼,当年若不是因为为了修行心法秘籍需要看书,只怕她连字都不想习。
这诗出自方镜知之口,虽然李轻舟并不太懂诗词,但她初闻之时也不由得大赞绝妙,师门各弟子都赞方镜知有状元之才。
本以为依着方镜知的脾气,定然会飘飘然几日,却没曾想,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诗是别人写的,并不是他。
旁人都以为他谦逊,但李轻舟却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方镜知脑子聪明敏捷,她比任何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