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中平六年开春有何等值得咀嚼说道的盛景,大概就是那些源源不断进城的巫师了。
面对这些装束奇特的、可能会挽救天子生命的巫师,历来嚣张的城门守卫也毕恭毕敬小心伺候着。
待到他们大摇大摆进了城门,围观群众们方能起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
“听说宫里许多医官都对天子的病症无能为力,这些巫师真能救回陛下吗?”这应当是某位唯物主义吃瓜群众。
“自然能啦!汝年岁尚幼,不曾见识过那等大巫的神力。”一名老大爷神神叨叨。
“昔日汝南郡有一名为费长房的神人,能医治百病,鞭笞百鬼呢!若非后来失符而被众鬼所杀,此次必定亦被请来为天子治病呢!”
“真有此等神人?我怎的就不信?”
“嗨呀,你这小儿!”老大爷举起了手中的拐杖。
……巫师到底能不能救得陛下性命,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谈道笙对此并不关心。
陛下抱恙,尚且有众位医官救治,巫师做法祈福;但城外的流民们抱恙,却是连个跳大神的神棍都没有的。
郑闵正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儿发呆。
也许“瑞雪兆丰年”并非天官赐福毫无代价,仙人既降祥瑞于人间,自然也要收走些什么:
比如一些过冬艰难的流民,既然无人在意,那不妨便舍身祭祀吧?
年关已过,这场祭祀却仍在持续。
许是上一批祭品太过苍老硌牙,仙人不太满意,于是倒春寒降临人间,预备着带走一批新鲜美味的供品。
但他的孩子那样瘦小嶙峋,不过是一具尚且还能呼吸的、仅覆着一张人皮的骨架罢了,哪里值得吞食呢?
仙人若是有知,何不带了那些养尊处优的陛下公卿家的孩子呢?!
他渐渐红了眼睛,俯首贴紧女童的面容——只有离得这样近,他才能感受到那点儿微弱的、即将散去的气息。
“阿青,阿青。”
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并未烫醒沉睡的孩子。
“阿青,阿青。”
他继续呢喃着,“若上天有灵,万望将你送至太平世,就是做只犬儿,也好啊。”
这样的乞求令营中的士兵也觉得眼热,他们收回视线,悄悄拭了下眼眶。
“道笙?”刘备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发什么愣呢?”
谈道笙将那点儿惆怅挥散,勉强勾了勾嘴角,“无事。”
“你若是哪里不适,”这位善解人意的老大哥又开口了,“不如回去歇息?这处我看着便是。”
这处指的是面前的摊子。
要么说缘分妙不可言呢?
相处久了才知道,刘备不仅是她军中的同事,还是市场上的同行呢!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这位大哥自小便从事织席贩履事业了,因而手艺比她精进许多:
像那种偏复杂的席面、草帽以及种种手工小玩意儿,她是半分都不会做的!陈婶亦编得很吃力!但刘备就不一样了,他不仅会编,还编得极精巧极好看呢!
但他两家关系还不错,就不太适合在市廛里当竞争对手。因而便在开春之后一合计,搞了个联名款投入市场,销量大大的好,堪称是吊打市廛里的其余同行!
“来两斤绿豆。”
……哦,忘了说了,为了补贴家用,关二爷也搞了个副业,因而这处摊子卖得就比较花里胡哨。
谈道笙给顾客称了两斤绿豆,又收了钱,这才坐回原处,“刘兄,我当真无事。”
“我瞧着也无事呢。”
理理扭着腰身从酒坊中走出来,然后十分不客气地坐在刘备身旁,然后刘备再轻车熟路地起身挪到她身旁。
……这样的场面发生许多次,她早已习惯。
“哼。”理理十分熟练地翻了个白眼。
……这也是必走的流程。
区别在于刚开始时还是娇媚而动人的白眼,现下许是少女心渐渐被磨平,理理翻出的白眼已不带任何情绪,只是习惯性走个流程。
……不像她家上司,翻出的白眼永远是高贵冷艳傲娇那挂的。
被“很想出演爱情剧女主角”的理理和“呔!妖精休想毁我道心”的刘备夹在中间的谈道笙熟练扮演起端水大师的角色:
啊呀理理,今日生意还好吗?
还好呀,那继续加油哦!
不好呀,那肯定是你的酒太醇太香啦,顾客们肯定都醉倒家中啦,明日肯定会爬起来再买的!
诶呀备备,咱们今天卖出多少草席草鞋草帽绿豆来着?
有点儿少呀,那咱们回去琢磨琢磨开发个新品吧!
还是很多呀,那咱们可要小心保持住编织水准哦!
这样机械又重复的话语走完一轮,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