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个嚣张的少年。
他杀了胡三,却没有逃;他被带到这里,却没有跪。他像一把剑,一把用铁水浇铸、寒冰冷却而成的宝剑,至刚不折,宁折不弯,闪着锐利逼人的光芒。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一个出身寒微的人怎会生出这样的勇气?
董卓的眼神复杂难辨,他似在回忆什么过往,又似在揣度面前这少年。
一个将军与一个奴仆孰轻孰重?
这问题似乎毋庸置疑,但董卓不同,他杀遍了公卿世家,一个出身寒微的将军又如何杀不得?可正因这少年出身寒微,又有如此之箭法,反倒令董相国陷入了纠结。
在成为董相国之前,他也是名百战宿将,他欣赏、喜爱那些武艺高强的士卒,他们在战场上肆意冲杀的身影那样鲜活,令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他们与雒阳的公卿不同,他们出身微末,是用自己的大刀、马槊、弓箭一步步从血海中杀出来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坐拥繁华富贵,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坐拥繁华富贵!
为了一个奴仆,杀掉这样一位将军,值得吗?
董卓不加掩饰地打量她,她也毫不避讳地打量董卓。
据说这位董相国曾经是名百战宿将,“双带两鞬,左右驰射”,羌胡畏之如虎。她也曾在北邙山远远望见过这位西凉将领的身姿,那时他骑在马背上,健壮魁梧、高大威猛,不输雒阳任何一位将军。但面前的董相国与她记忆里的董将军判若两人,他的苍髯白发、肥胖又蠢笨的身躯以及被美酒浸润得污浊不堪的眼睛都显现出这位将领的惊人变化。
不,他已经不能称之为将领,主座上的人已然是个拉不开弓、骑不上马、拎不动刀的老者了!自从他进入雒阳以后,他偶尔会睡在富丽堂皇的相国府中,经常会睡在庄严古朴的皇宫中,但他从来不会睡在西凉人的军营里!而当一个将军远离了他的军队,远离了他的士卒,在前方等待着他的只会是死亡。
他厌恶雒阳城中的公卿贵族,而今他也变成了公卿贵族的模样;他杀了许多的人,无论是平民还是贵人,而今他也只待一抔黄土将其湮灭了。
坐在她面前的是个将死之人,且再无生还可能。
然而在这个人彻底死亡之前,又有多少条性命被摧残挥霍呢?
谈道笙抿了下唇,藏在袖子下的右手抚上刀柄。
董卓终于开口打破寂静,理智终究还是被愤怒压倒,这个雒阳城实际掌权人直起身子怒喝道,“谁准你杀了我之爱仆?!”
堂内站立的少年直视他那双被怒火燃烧的眼睛,“谁准他杀了我帐下士卒?”
这样的回答令董卓一愣。
面前的少年是个善待士卒的将军,这很难得,毕竟不是每个将军都会为士卒报仇,也不是每个将军都愿意将自己所得赏赐“悉以分与士吏”的。
这位董相国再次陷入回忆之中……但回忆终究只是回忆,而今他是万人之上的董相国,海内独尊,独步天下!任何人都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我之爱犬尚不令人呵之,何况人乎!”
“我之爱犬亦不容人呵之,而况人乎?”
两道声音相继响起,匆忙赶至廊下的男人眼皮一跳,连忙踏步进了堂内。侍从尚且没有来得及通报,因而他这动作显得极为失礼,董相国的注意力全数定格在他身上,全然未曾发觉二人衣袖下的小动作。
若非这个武将打扮的男人横插一脚,她早就轻轻松松将短刃插进董贼的身体中,继而翻墙离开相国府,成为一个即将名垂青史的成功刺客,或者一个浪迹天涯的在逃通缉犯;
——这是谈道笙的想法。
若非他受张文远所托赶来横插一脚,这个少年恐怕就要在雒阳城中搅出惊涛骇浪,继而潇洒地全身而退。此人确实有这个实力,也确如外界所说是个武艺极高强的少年。
可他刚向董卓效忠!董卓岂能死在此时?
——这是吕布的想法。
两个人在袖底暗暗较劲儿,谈道笙要摆脱他的压制,他要死死按住谈道笙的手。
……但现在哪是较劲儿的时候?董卓还在一旁看着呢!
吕布瞪了这少年一眼,这少年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且那只被他死死按住的手就要冲破阻碍,将那柄寒刃亮在董卓的面前!
“文远现在府门外等你!”吕布压低声音嚷了这一句。
少年不挣扎了,只是一脸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你谁?”
“奉先来此何干?”
董相国将愤怒暂且搁置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两人似乎迅速地剑拔弩张了一下,又迅速分开,就很疑惑。
令董相国陷入疑惑的两人皆沉默不语。
……他得找个什么借口来着?这么贸贸然跑进来好像确实不太好,拿什么说辞才能完美地圆过去,使董卓不起疑心?
……都怪张文远,就该先告诉他如何应答,再催他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