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黎明时停下。
长安的大街小巷里,青石湿润,小水洼里倒映着精巧的斗拱和商户挂牌,小小的倒映世界波光流动,缤彩纷呈。
一只马蹄出现,踏碎满地波光。
长安的明德、启夏、安化三门同时开放,全城百姓惶然不安了一日一夜,昨日眼看着匈奴骑兵冲杀进了太极宫——
本以为今天早上小皇帝和辅政公主就该在墙头上晾着当人干了,没想到一睁开眼,匈奴人竟然又从外头进来了一遍。
这昨日重现是真他奶奶的吉利啊。
高头大马上,高大的蛮王腰佩弯刀,睥睨肆意。人群流水般从街巷中汇入大道,或畏惧或好奇地看着霍千里扬长而过。其中自然不乏义勇之士,但只要到了霍千里附近,和他那高鼻深目对上,就根本没人有胆量上前。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有胆量刺杀的,霍千里兴致勃勃抽刀出鞘,还没等他行完一个匈奴人决斗的起手礼,那人已先汗如雨下地惧了。
霍千里简直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
躲在家里的小童哇地一声:“阿耶,这就是霍贼?长得和咱家门板上那个不一样呀!”
后头立即有大人的手一把将小孩嘴巴捂住,而后几乎家家户户里都有人伸手出来,撕掉了自家门板上辟邪用的“苏科沁”。
霍千里这才意识到那些贴在窗框门边的丑东西画的就是自己,他用刀尖挑来一张细看,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会儿。
“神婆。”他抱臂半回头问:“荆廷今年时气背,宫里挂了本王画像没有?”
他身后便是四面环纱的銮车,里头端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并一个幼童。少女嗓子哑了,反而有种闷闷的可爱:“中原不敬邪神。”
霍千里一笑置之。
车里话音一顿,突然又小小声飞快念道:“神佛神佛,再劈他一道行不行?”
等了半天,毫无动静,霍千里嗤笑:“我看不行。”
车门被狠狠从里面拉上。
百姓们稀奇地看着这一幕,各世家的探子也瞠目结舌,飞快将信报传回本家。
待到了太极宫,皇帝和帝姬竟然又被匈奴人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皇城;霍千里本人则带着一众部曲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前朝的五军都督府。
三十万大军驻扎在长安四郡,不打也不撤;皇室不表态也不作为,活像昨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着,改天换日换到一半,几个大人物突然回家睡觉了?!那匈奴人是来干什么的?难不成是来荆友好交流的?!
好在城门一开,各路消息也就跟着回来了,什么“帝姬恸哭请神,蛮贼万电加身”,什么“太师以身殉国,半路尸解飞升”。
短短十日之后,关于此事的各式传言越来越离谱,到后来竟然演变成了:
“帝姬为求自保,将太师抛下山崖祭天,银烟大师的精魂再现护国寺,向霍贼劈下万道闪电!”
“嘢!一万条闪电还劈不死!”众人瞠目结舌,毛嗑洒了一地:“姓霍的难道是雷击木成精?”
“霍千里一个蛮子,有什么资格在咱们中原成精?要我说,如今只靠着小殿下引雷罢了,要不然那霍贼气势汹汹打过来,怎地到现在还不称帝?!”
此言一出,说书楼像被点着了似的,众人哄然议论,都在抓着瓜子讨论如今京城的局势。
茶博士嘴里吆喝着让让,手里精致的小茶盘几乎举到了头顶上,他扭着老腰左避右让上了楼梯,恭敬地将茶盘交在了书楼老板的手里。
老板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天字号雅间的门:“姑娘,小的来奉茶。”
门扉吱嘎一声,出来了一个雪肤花容的小姑娘,书楼老板还从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物,整个人呆了一呆:“草草草民参参参见殿下!”
惊鹊噗地一笑:“认错啦。”
门扇又往外开了一开,将里头那托腮听说书的身影露出一半。雾面的屏风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了云朵般轻盈的纱金马面裙。
暮樱听见动静,闲闲向此处一瞥。
那真是乌发如云,肤白胜雪,不同于时下流行的淡妆美人,暮樱天生就是一副浓烈颜色,乍一见面,总有种直击人心的美。
书楼老板像被摄了魂,整个人都定住了。惊鹊见怪不怪,将赏钱放在他手里。
恰逢此时楼下议论到高|潮处,一人慷慨激昂道:“依我看,太师也是个神人,掉了山崖还能不死,该不会也是什么神仙降世吧?”
暮樱眉头微动。
那日祭天台上,她亲眼看着一大排文臣跳了崖,自己一口血都快从腔子里喷出来了——没想到不等眼泪干透,老太师就自己从崖边上懵头懵脑地爬了上来。
这口血卡在嘴边,喷不出了。
贺太师气得张扬舞爪,破口大骂,说山崖下被匈奴人兜了一层厚实的渔网,凡是被推下去的,谁也没丧